与彭坷再次见面时,夏瑞漫没问关于Fran的事,一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二是怕听到刺耳的答案,三是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夏瑞漫还是不清楚应该如何看待她和彭坷的关系,客观来说,男未娶女未嫁,你情我愿,既不杀人也不放火,没什么不对。像任何成功经营的关系一样,双方在清楚潜在条约的情况下,以对等的身份履行责任和参与面对面的交流活动。
只是像很多关系那样,夏瑞漫和彭坷的关系或许不那么平等。彭坷能潇洒地与夏瑞漫接触,完事以后继续正常地生活;而夏瑞漫呢,她明白条文规定,做跟彭坷一样的事情,可却无法像彭坷那样洒脱。关于Fran,虽然她的一番指责在夏瑞漫的脚下挖了坑,让她站在道德的低点,但她的言语又应该让夏瑞漫更加理直气壮才是,既然两人已经不再是朋友,她对Fran因为朋友这层关系而附带的道德责任也不复存在。说来说去,夏瑞漫过不了的还是自己心里这一关。就因为这样,她知道趁早抽身才是上上之策,可又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跳下正快速向前的列车。
与彭坷的活动内容总是很相似,一起先吃个饭或是去咖啡店喝点东西聊聊天——上正餐之前总得吃点什么开开胃。不过,因为都知道大家是奔什么而来的,前面的戏码又显得那么多余和做作。
他们一周会碰上一两次,每次都是彭坷发来短信,夏瑞漫从来不主动联系。彭坷每次的来信内容都非常开门见山和简短,目的只有一个,约定见面时间。连礼貌性的“最近怎么样啊?”都不再出现,他应该根本不关心,所以何必浪费精力。夏瑞漫曾试图建议不如今晚就只聊聊天散散步吧。彭坷虽然会嘴上说好,但马上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夏瑞漫只得认输,还是按老路子走。
与彭坷的见面慢慢开始变得有些机械,夏瑞漫觉得自己从中找不到该有的激情,属于她的激情不在床上。她也找不到一天一天过日子的甜蜜,日子还是一个人在过。她更找不到遇到有话可谈之人时的激动,他们之间最多的对话无非是“啊”和“嗯”。
让夏瑞漫决定结束这段不该属于她的恋情(暂且这么叫吧)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画面,是她常常都能见到的画面。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图书馆,随着新学期开学的一天天临近,图书馆的座位越来越满。就算8点钟到图书馆,也无法感受到方圆几米内没有一个人的空旷感。那天坐在夏瑞漫对面的是一对情侣,夏瑞漫到时,看架势他们已经埋头苦干一段时间了。虽然两人都在低头写字,却不难看出两人的关系。可能是因为桌上杂乱的书本都大胆地过了“三八界”的关系,也可能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和身体的姿势散发出这样的信息。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间,对面的情侣都没说一句话,只各自起身去过一次厕所。快1点钟的时候,女生放下笔,揉揉太阳穴,又打了个哈欠,一副学累了的样子。男生好像感觉出了女生的心思,也停下笔,转头轻声问女生:“走吗?”女生使劲点头,看来真是学不下去了。简单整理桌面上的书后,男生女生一前一后离开学习区域。
夏瑞漫像观众一样观看这一系列动作的发生,突然发现,她不过是想要一个每天陪她来图书馆,坐在她身旁认真写字的人罢了。对的人没出现就慢慢等吧,何必一定要马上填满空缺的位子。如果连一个人生活的勇气都没有,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吧。
十八
对于考试,夏瑞漫有一种奇怪的又爱又恨之情。她不愿为了考试而学习,考试也从来不是她的强项,考完试后因为觉得没考好而大哭是常有的事。但又不得不承认,考试确实是一个好的帮助学习的工具。很多时候,只有经过了备战考试这个阶段,才算把该搞懂的弄会了,把该记住的背下来了。夏瑞漫是个爱学习的人,在复习的过程中她像牛一样把之前囫囵吞枣咽下去的东西又翻出来咀嚼,她也像牛一样享受这个过程,这个知识在脑中溶解的过程。她想她并不仅仅是为了考试而风雨无阻地去图书馆,而是真心想把那些丢掉的知识再捡回来,这让考试这个过程变得有趣多了。夏瑞漫承认她是个要从忙碌和疲惫中找满足感的怪胎。
毕业后再回忆上学时和朋友相处的时光,一起复习备考的日子总是特别的记忆深刻,一起复习的朋友总是格外亲,就像一起杀过敌人的战友一般。
复习的时候,夏瑞漫爱听汪峰的歌,只有他的歌能给她力量,从听到耳机里传出的第一个音符开始。
他唱道:
也许迷途的惆怅会扯碎我的脚步
可我相信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
虽然失败的痛苦已让我遍体鳞伤
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
他又唱道: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飞翔在辽阔的天空
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像穿行璀璨的星河
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夏瑞漫多想看到前方的光明,多想拥有怒放的生命,多想得到超越平凡的力量。但这些还未到来,她只能让歌声灌满全身罢了。但什么是怒放的生命呢?在书案前学习算吗?
一个上午的学习过后,夏瑞漫常跟历史系的朋友们约在一起吃午饭。虽然短信里说是为了放松放松心情,以便下午继续奋战,但讨论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考试内容。
“你们都选哪几个题目复习啊?”Jo问。Jo的学习计划永远比别人慢半拍,大家早就定好题目了。
“近代史还是大英帝国史?”Sean回问。这两科基本每个人都学。Sean是大家的移动字典,他看书从来不记笔记,不是因为懒,是因为过目不忘。如果上课前没时间看书,大家总会打电话给Sean求救,Sean的回答根据时间的多少可长达1个小时,也可短至3分钟。他能把书里的内容准确无误地完全复述出来,也可以用最精准的语言概括全文。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希望能借Sean的复习笔记来看看,希望知道这样的神人是如何学习的。可惜他每次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复习考试也不做笔记的。”
考试期间,夏瑞漫矛盾地既想24小时粘着Sean,又觉得或许暂时不要见到他比较好。Sean一开口,总让夏瑞漫原本在控制范围内的考试压力突然如泰山压顶。人与人之间再努力也无法改变的差距让她坠入自卑的深渊。
“‘近代史’或‘大英帝国史’最后一个考,我打算考完别的以后再复习。”Jo答道。虽然听来奇怪,夏瑞慢却非常羡慕Jo可以把事情留到最后一秒才做的能力。如果让夏瑞漫把复习内容都留到最后几天,在之前的日子里,她可能会连饭都吃不下。而Jo则可以非常镇定地把复习丢到一边,然后在最后几天不吃不睡。
“我复习古巴导弹危机、纳粹德国、冷战的开始、一战和二战,还有战间期。”Sean说。
“我选的跟你差不多耶!”Rosa抢在Jo之前兴奋地说。心想,这下有不懂的地方有人问了。
“冷战的开始你打算怎么写?你的想法是什么。”Jo想了想后问。
Sean会怎么回答夏瑞漫不知道,但她小声跟Rosa打赌说Samuel肯定会在Sean之前开口,而且肯定说苏联要承担几乎全部的责任。他亲美的政治观点在他的历史观里也清晰可见。
果然如夏瑞漫所料,Samuel答道:“我同意传统历史学家的观点,苏联应该比美国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不是全部的责任的话。从一开始,美国就认识到苏联需要一些支配权,并同意给苏联一些。而苏联却既固执又贪心,它看不到权力的边,不愿适当地限制它对其他国家的管制。因此,美国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采取更激进的方法。”
Samuel想了想又继续说:“从美国本身的战略变化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在二战快结束和刚结束的时候,美国强烈反对把欧洲和德国划成几个管理区域的提议。此时很多美国民众也还持有不要过多介入国际事务的想法,所以这个时候政府也害怕因为过多地帮助西欧、抗衡苏联而失去支持率。当时美国采取的更多的方法是‘教育’苏联,试图告诉它统治全世界没什么好处。最开始的时候,连美国情报局都没把苏联威胁看得那么恐怖。美国对苏联的态度更多的是防御型的。”
“那请问你怎么看乔治·凯南的长电报和马歇尔计划?你不会说这些是温和的举措吧。”Jo的口气里带着少许讽刺,她和Samuel的观点永远大相径庭。
Samuel早有准备,好像早就知道Jo就会这么问似的,他回答说:“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美国后来的动作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必须对苏联的所作所为有所回应。苏联早就向东欧各国伸出爪子,而且斯大林看准的可是全世界!”
“光看马歇尔计划的话,美国对西欧的援助,用Lundstad的话来说,是‘被邀请的帝国’,不像苏联,它的统治是靠打压和武力的,而西欧国家,它们怎么可能不欢迎美国的经济援助呢?”Sean插了一句。
夏瑞漫无法苟同Samuel的观点和Sean刚才的话,便也加入了论战:“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第一,虽然西欧国家的确需要大量的美国贷款来重建被战争摧毁的家园,但这并不代表美国没有私心。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美国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用钱来‘贿赂’其他国家罢了。美国总喜欢把自己的行为描画得特别高尚,其实都是扯淡。第二,就算美国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帮助欧洲其他国家进行经济建设,在苏联的眼里,这就是为了发展帝国,作为美国的死对头,苏联会这么看一点也不奇怪,这也不是没有根据的狂想。
“噢,对,还有Samuel你刚刚说苏联的统治是靠打压和武力,也不见得完全是吧。苏联对有些国家的确施加了不少压力,但有些国家自己本身的共产党就有一定的实力。比方说在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当地的共产党在1944~1945就拿到了政权。在保加利亚,共产党也没让苏联操多少心。我觉得吧,我们不要以已经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的姿态去看历史,也不要用现在的价值观去衡量当时的局势。虽然苏联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解体了,但在二战刚结束的时候谁又可以肯定地说到底是共产主义好还是资本主义好呢。”
Samuel没打算这么快就妥协,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像是还在组织语言。倒是Lauren先开口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只是苏联或者美国有责任都有失偏颇。说到底这是两种不同意识形态的撞击,两国都对对方极其不信任。再无心之举,在对方看来都可能是极大的威胁。真正的意图不重要,你的举动是如何被理解和诠释的才是改变历史进程的关键。”
“我并没有说美国一点责任都没有,而是说苏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在一件事情里,有可能一方为主动方,一方为被动方,这么说没有什么不合理吧。再说你讲到的另一个问题,当本身善意或者无害的举动被错误地理解了,是发出动作的一方为后果负责,还是因为自己错误的意念而进行不必要回应的一方负责呢?我想应该是后者吧。”Samuel的话很明显在暗指美国是被动的一方。
“一个国家崛起的时候,非常自然地会给其邻国和世界上其他的国家造成威胁,这种威胁可能只是心理上的,也可能是确实存在的,但其他国家感到的不安全是可以理解的。哪怕崛起的国家无任何侵害其他国家利益的想法,因为他强大,他有责任做出口头表示和一些实际的动作与姿态来安抚他国。就像修正主义历史学家所主张的,因为二战后的美国比苏联强大许多,美国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Sean说,这回他站在了Samuel的对立面。
“这我不同意,一个国家的强大靠的是改革和自身其他方面的努力。在它没有做出侵犯其他国家利益的动作的时候,这就可以看做是和平崛起。一个国家强大并不意味它就要进行妥协,如果他国无法产生信任感,那是他们的事。马歇尔计划是美国经济实力的一种显现,但与此同时计划本身是和平的、被欢迎的,所以不应该被看做是侵略,也不该被看成是对苏联的威胁。”Samuel继续反驳。
像这样的讨论常发生,有时候讨论者们发现他们在不断地绕圈子或者抓住一个问题死不放口。本来中午吃饭是为了暂且逃开书海,给大脑一个缓冲的时间,谁知道每次吃完饭后大脑因转动频率过高,更加累了。但奇怪的是,这种讨论同时也以另外一种形式刺激了大脑,使其更加活跃。
“3个小时20分钟后我们就解放了!”Jo对一起站在考试教室门口等待的夏瑞漫说。自从第一场考试差一点迟到后,Jo决定每次都提早半个小时到考场,而夏瑞漫则被“邀请”成为陪同者。夏瑞漫本来就习惯早到,加上她在考试前24小时就停止了复习,所以倒也不介意。
“这将是漫长的3个小时!”夏瑞漫长叹一口气。
“3个小时听上去挺长,其实考起来一下子就过了。”Jo的话又将夏瑞漫带回5天前的噩梦。所有的历史考试都是3个小时写3篇文章,也就是说考生应该严格将时间控制在1个小时写1篇文章。可夏瑞漫写前两篇写得太入神,到还剩35分钟的时候才发现还有1篇文章在焦急地等着。
“这的确是,唉,我上一门是废了。”夏瑞漫已经跟Jo抱怨过不下5次。
“行了,你别想了,35分钟也能出精品的。况且这都过去了,好好考完最后一门,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过暑假了!”一说到暑假,Jo的双眼就变得格外闪亮。
没过多久,Samuel、Sean、Rosa和Lauren也相继出现,与Lauren一同走进走廊的还有头发已花白的监考老师。
“加油!”
“加油!”
“祝你们好运。”
“我就不跟你说了,因为你不需要运气。”
“最后3个小时了!”
“哈哈!”
十九
“哇,你们的假期真长,也太爽了吧”是每次夏瑞漫告诉别人她有4个月的假期时一定会得到的反应。4个月的暑假听上去或许真的很长,同龄人羡慕,家长们感叹白花花的银子都不知道撒去哪了。但大部分Woodlands的学生是不会疯玩4个月的,休息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一般来说从一天也不休息到休息两个多月不等。填充这4个月的首要选择便是实习,不是说实习总是最好的选择,但它确是最显而易见的选择。夏天干些什么好呢?想不到什么别的事情,那就实习吧。幸运儿们(该说他们幸运吗?)在四大会计事务所和有名的投资银行的大楼里穿梭,没得到这样的机会的则坐在父母通过关系介绍过去的公司里坐着发发呆,运气好的可能也能学到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