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Vicky见面的咖啡馆走出来,夏瑞漫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她作为“媒体人”的价值。除了揭露被小心地藏在门后的不公以外,还能推动改变。学校一定会因此更加注意对残疾人多加照顾的!在夏瑞漫不平静的心里,除了正义感以外,或许还掺杂着那么一点虚荣心,夏瑞漫幻想着在学校里随处都可听见关于她写出的报道的议论声。
Nicola在之前也发掘过一两篇含金量较高的文章,但都被Sophie揽入怀中。Sophie在看过Vicky的邮件后也对这篇报道颇感兴趣,但因为今天一天都很忙,没时间来跟夏瑞漫一起见Vicky,之后又被一系列其他事情分散了精力,所以这篇新闻的追踪和撰写都由夏瑞漫一人全权负责。关于这篇新闻,夏瑞漫觉得为其付出不是因为有人指示她这么做,不是为了填满版面,而是她认为这是她的责任和义务,良心让她无法不管不问。
第一次和AnnaSkype是在周三的下午,这样的Skype对话在之后的几周里还会进行好几次。Anna的残疾比瑞漫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些。夏瑞漫虽然看不到Anna坐在轮椅上的下半身,但从她的面部表情和说话方式就能很清楚地知道她与其他人不太一样。Anna说起话来比常人辛苦,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大口呼吸,每说完几句话都要停下来休息几秒。对于平常人来说毫不费力的对话,对Anna来说却是个体力活。Anna喜欢笑,一笑就露出两个大门牙和两个小虎牙,这个笑容总是一下子就暖进了夏瑞漫的心里。
除了Vicky给夏瑞漫的信息外,Anna还给夏瑞漫补充了细节。另外,在聊天中,夏瑞漫也了解到一些关于Anna个人的资料。Anna告诉夏瑞漫,她一生下来他爸爸就离开了妈妈,她妈妈告诉她说这是因为他们夫妻不合,早就想离婚。可Anna知道,爸爸的离开肯定跟她的病有关,只是妈妈不愿意说罢了。在此之后,Anna的妈妈曾有过三个男朋友,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一直陪在她妈妈的身边。妈妈告诉Anna说是因为性格不合,但Anna知道,妈妈每天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她身上也是原因之一。可就算如此,Anna说她妈妈也从没有过抛下她不管的想法。后来Anna考上乔治城大学,大学给了她全奖,有个宿舍为了方便她,专门在暑假的时候装上需要的设备。在乔治城的时候,Anna的轮椅上装有一个感应器,她的轮椅一开到大楼前,门便会自动打开。
Anna还对夏瑞漫说,她觉得她在Woodlands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相关人员非常不配合,当她向他们反映问题时,他们总是不能尽快解决。不仅仅是事务上Anna感觉到被冷落,当她想找专业人士倾诉时,她也不知道该找谁。用Anna的原话来说便是,“我对学校这样的服务和态度感到非常的失望”。
看护的事情发生以后,Anna尝试着跟学校沟通,结果都不尽如人意。但在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介入后,学校的态度有180度的转变。Anna说这个人是学校委员会的委员之一,权力挺大的。夏瑞漫问Anna这个人是谁,Anna说想先问一下这个人能不能把她的名字说出去,再回复夏瑞漫。
等了许久,夏瑞漫终于等来这位神秘人士的大名,这个“她”的名声的确很大,夏瑞漫万万没想到Anna说出的将是她不需要Google搜索就知道的名字。在Anna给夏瑞漫发来的第三封邮件里,Anna写道:“瑞漫,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那位女士给我回信了,她说可以写出她的名字。她是切丽·布莱尔,前首相托尼·布莱尔的老婆。”
读这封邮件的时候,夏瑞漫正在吃苹果,看到“切丽·布莱尔”这两个单词,她一口苹果肉差点没吞下去,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喘上气。她又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同样的名字还在那里,一个单词也没变。夏瑞漫冲出房门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可Maggie和马彤都不在家,夏瑞漫只得手舞足蹈地转了两圈后再回到房间。屏幕上的那个名字还没消失,看着它夏瑞漫心想:“这下这篇新闻的价值更高了,太好了太好了!我要争取这个星期把它给发了。”
除了跟Anna沟通外,夏瑞漫也给学校的新闻办公处发了邮件,希望能得到学校方面的说法。对于一般事务,新闻处都会代表学校给予回答,但这次他们却回信说他们无法予以回应,所以将邮件转发给相关部门了。
两天后的早晨,新闻办公处第一次直接发短信到夏瑞漫的手机说学校的教育主任LindsayBarnett和PeterKelly希望今天能和报社的人面谈关于Anna的事。看到短信,夏瑞漫吃了一惊,关于TheOtter的问题,学校从来都以回复邮件的方式给予回答。新闻办公处和学校其他的老师平时都很忙,除非报社的人提出请求,否则他们不会面谈什么事。就算不忙,也不见得有这个必要。
从新闻处给夏瑞漫的短信的语气可以看出,学校方面希望紧急见面,越快越好。看来他们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是单纯想为报纸提供多一些信息,还是想急着解释什么,夏瑞漫不清楚。不管怎样,她出奇地没有特别紧张,只是为又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料而感到开心,或许她已经完全地把自己看做一个希望了解更准确信息的新闻工作者,去与学校高管谈话也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夏瑞漫告诉自己,这次进入老师办公室的不是一个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学生遇到不懂的问题后,毕恭毕敬地去找老师请教。
与Kelly和Barnett的见面是在下午两点,在这之前夏瑞漫在已发出的问题的基础上又添加了几个新的问题。夏瑞漫在两点还差十分的时候就到了约定办公室的门口,跟往常一样所需时间又一次比预留的时间短。夏瑞漫没有马上敲门,而是等到分针与数字12完全重合的时候,才轻轻在门上扣了两下。
“进来。”里面的人说。刚一进门夏瑞漫就被严肃的气氛激得打了个寒战,看来她之前放松的心情全都源于她对前方战地情形的极度不了解。
“你们之前问的问题,我们做了一些回答,你先看看。”在互相进行了自我介绍后,PeterKelly将两张A4纸递给夏瑞漫。夏瑞漫赶忙接过纸,至少在阅读的时候她能暂时避开与Kelly和Barnett的接触。虽然眼睛只是盯着纸上的文字,夏瑞漫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里被一股杀气充斥着,或许是她多心了。但她感受的由来也不是完全无据可循,至少从她进门到现在,Kelly和Barnett还没露出过一丝笑纹。不过他们又为什么要对夏瑞漫笑脸相迎呢,夏瑞漫希望登出的新闻怎么看也对学校的声誉无半点好处。夏瑞漫像是误闯了老虎的窝巢,如坐针毡。
在给夏瑞漫的资料里,Kelly和Barnett对夏瑞漫的大部分问题进行了较详细的回答,但回答并未让夏瑞漫完全满意。学校花了大量的笔墨陈述现在对残疾学生的政策,他们为这些学生都做过和正在做哪些事情,关于学校以后将会推行的新的举措和改革方案也有提及,唯独没仔细说关于Anna的这一特殊事件的经过。
夏瑞漫刚读完手上的内容,Kelly就开口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你应该注意到,关于你的第一、第二个问题,我们只给予了一两句话的回答,这是因为我们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复杂,所以还是当面说为好。”
看来学校并不是抱着“随便糊弄一下过去”的心态来与她见面的,这让夏瑞漫放心了一点。她没多说话,等待Kelly来解释这个他嘴中“非常复杂”的事情。
“对英国的学生,我们学校会帮助他们获得残疾学生资助金或者其居住地给的一些款项。而国际学生方面,学校有一些资助他们的专款,但这些钱是有限的,不是无限的。”讲到这里Kelly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又加重语气把“不是无限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继续说,“我们一直都面临一个问题,英国的高等教育应该拿出多少奖学金以及其他方面的资助给国际学生是合理的。Anna已经有全额奖学金,这笔费用已经不小。美国政府从来不提供额外资助给出国读书的本国学生,这也是Anna面临资金困难的原因之一。我们想强调的是,学校不仅履行了它应尽的责任,它给予这位学生金钱上和其他方面的支持都已超出学校规定要做的。”
夏瑞漫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和Anna多次接触后她早就跟这个可爱的残疾女孩站在一条战线上了,既然Anna“受伤”不能上前线,那这个仗就由她帮忙打吧。“为什么学校不能多提供一个房间给Anna呢?您知道这意味着她今年因此辍学吧。”夏瑞漫道。因为有点紧张,这么短短两句话她停顿了好几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坚定些。
这回轮到Barnett开口了,她说:“这件事情不仅仅牵扯到钱,还有一整套的为Anna作的其他准备,这在短时间内办不好。这里我还要强调一下,Anna只是暂时休学,她明年还会回来的。这也是最好的选择。”接着,Barnett讲了整整5分钟学校在残疾学生来之前会做怎么样的工作,尤其强调他们都是一对一地为残疾学生服务。大部分都是重复A4纸上已经说过的内容。
听到这儿,夏瑞漫心想,既然如此,学校应该知道Anna的情况,可Anna说,她觉得学校根本不完全具备接收她这样的残疾学生的能力,学校的准备不够充分。夏瑞漫并没有直接否定Barnett的说辞,而是较委婉地问:“那通过这次事件,你们有没有发现系统的一些弊端?”
Barnett并没有直接回答瑞漫的问题,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学校已有的系统是怎么运作的,并再次强调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很显然,她不认为Anna的休学跟学校有直接的联系,而且相信学校也已经尽了责任。
“据Anna说,她觉得来到学校后,有一些学校方面的人员在她遇到需要给予解决的问题时,没有给予应该给予的帮助与支持。”夏瑞漫见Barnett和Kelly不断回避重要问题,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
两个老师听到这个问题后,都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几秒后,Kelly说:“这是她的主观想法,我们也无法对此给出什么解释。”他尤其把“主观”二字念得特别重。
“能说说那个发生在25号,后来因为无法跟Anna达成一致意见而不欢而散的会议的具体内容吗?”
“这个是要保密的,我们不能告诉你。”
在好几个“无可奉告”和“这很复杂,学校做了很多了”之后,夏瑞漫起身跟两个老师再次握手。在夏瑞漫就要踏出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Kelly的最后一声“叮咛”:“我期待看你的文章,和我的律师一起。”夏瑞漫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口。
走出老师办公室所在的大楼后,夏瑞漫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她的腋下都湿了一大块。学校对此事的解释,并没有让夏瑞漫觉得Anna的休学原来是事出有因,反而让她对学校的“死不悔改”感到恼怒。或许她本身就是带着“问罪”的心态去与Kelly和Barnett见面的吧,就算对方再怎么辩解也只是进行无谓的挣扎而已。如果罪名已定,再漂亮的说辞也是那么苍白无力。或许又不是那样,她是本着来听听另一方的说法的心态来采访学校负责人的,只是Kelly和Barnett的回答太令人失望罢了。要评出理来,夏瑞漫得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站在他人的立场来看看,可惜她没法这么做。
二十四
听了Anna的抱怨,也了解了学校的辩护,事情看上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在夏瑞漫看来,还是Anna有理。学校把费用提供给Anna不就完事了,什么需要考虑其他方面都是借口!她满心愤慨地把Anna的事告诉给身边的朋友们听,他们全都替Anna打抱不平,对学校半恐吓的言辞不满。自己的立场得到肯定后,夏瑞漫更坚信她的判断不是主观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虽然她非常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引用Anna对学校方面的负面评价,再尽可能少地提及学校方面本来就站不住脚的回答,但作为一个报道新闻的记者,夏瑞漫知道她必须要做到客观、公正、无偏见——虽然说这样的新闻文章在市面上为数实在不多,那种假装中立其实字字句句都在偏袒一方的“伪君子”和“江湖骗子”无处不在。
搜集好大部分资料后,夏瑞漫便着笔开始写文章。她本想着收到Vicky邮件的那个星期就把文章登出去,毕竟新闻之所以称之为新闻是因为它“新”。可后来因为Anna回复邮件的速度较慢,再加上其他方面资料的收集还没完成,只得拖后一个星期。这回夏瑞漫铁了心一定要把新闻发出去,再晚就要成旧闻了。
在周六的黄昏,夏瑞漫看着已从潦草的笔记变成通顺的句子的文章,心里很满足。她觉得这是一篇有价值、有爆点、不失公允的新闻稿件。为了不让愚蠢的拼写错误和其他的不小心玷污这完美的作品,夏瑞漫决定再检查一遍文章。
与学校的分歧导致残疾学生学习被打断
一个叫AnnaSomosa的Woodlands研究生因为无法与学校达成关于给她的相关安排的协定,暂时中断了她在Woodlands的学习。Somosa是一个患有脑性瘫痪的残疾学生。10月25日Somosa和学校方面讨论了学校能给予Somosa多少资助等相关问题,前首相托尼·布莱尔的妻子,著名律师切丽·布莱尔也在场。切丽·布莱尔也是学校委员会里的一员。
Somosa是一个拥有全额奖学金的来自美国的国际学生。她学习的专业是“人权”,完成这个课程需要两年的时间。她还在校的时候,住在GovernorHouse。因为她的身体状况,Somosa去任何地方都需要依赖轮椅的帮助。而她的日常生活起居则由一个看护照料。看护的工资由Somosa母亲的一个朋友支付。后来发现,这个看护不仅酗酒还有毒瘾。开学后不久的一天,看护把Somosa锁在房间里,电话和电脑都不让她用。Somosa说:“和她(看护)住在一起的日子变得让人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