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瑞漫看来，有可能成为男朋友的候选人有三个，但都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了。第一位叫王大伟，来自东北。王大伟是夏瑞漫大二新认识的朋友，在学校见过两次面后便开始约夏瑞漫私底下出去吃饭、看电影。夏瑞漫赴过两次约后再也不愿回复王大伟的短信。夏瑞漫喜欢北方爷们类型的男生，来自东北的王大伟本应该完全符合要求，谁知道王大伟虽然是东北人而且有个特男人的名字，性格却比娘们还娘们。更糟糕的是，跟王大伟在一起的时光无时无刻不让夏瑞漫想起暑假报社的陈宏。王大伟觉得她跟夏瑞漫特别谈得来，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能把这个世界都给忘了。但夏瑞漫却觉得跟王大伟一点都谈不来，王大伟的每一句话都让她难以忍受，回应王大伟的每一句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应付之辞。所以，很必然地，王大伟落选了。
第二个候选人叫Brian，是个只会说一丁点中文的BBC。夏瑞漫认识Brian完全出于偶然，几个月前Brian在急忙奔向上课的教室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夏瑞漫，并把咖啡撒了她一身，后来两人就成了朋友。这个情节听上去的确狗血，但其实又不狗血，因为男女主角最终没有走到一起。Brian能成为候选人之一的主要原因是，如果夏瑞漫愿意，确实能跟Brian走到一起，但前提是必须得忍受Brian花花公子的天性。也就是说，对Brian来说，“女友”这个称呼也不过是个符号，这不代表他因此不能跟其他女人上床。夏瑞漫本来就对Brian没有超越普通朋友的想法，加上Brian不羁的个性，便更不可能在一起了。
第三个候选人是Sean。夏瑞漫觉得他跟Sean之间有那么一点小火花在闪，但到现在也没发生什么，主要原因是两人都没有要再向前迈一步的冲动，感觉站在原地也没什么不好。两人可能都在等对方主动多发出一些信号后再给予更积极的回应，可到头来谁也没发出信号。
所以，夏瑞漫至今还是未能摆脱每周两次的“快点找男朋友啊”的唠叨。决定彻底跟彭坷断掉的那天，夏瑞漫心想，她不过是想要一个每天陪她来图书馆，坐在她身旁认真写字的人。听上去简单到极致的要求，到真正去找那个符合要求的人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根本没那么简单。一起来图书馆的路上会说什么样的话，这些话会不会沉闷得像空气中的灰尘，他写的是怎样的字，会不会歪扭得不堪入目，出门的时候他会不会用手扶着门让她先过，回家的路上他能否与她一起讨论时事、历史、当天心情，等等，都突然变成了考虑范围之内的条件。做朋友时任何不是要求的要求都变成了要求。
二十八
与法国学校SciencePo的交换项目还有10分钟就要出结果了，夏瑞漫早已端坐在电脑前等待。为了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她试着去看看其他的网页，但完全没心思读任何东西，最后干脆就边发呆边等时间慢慢流逝。等待重要结果的这段时间让人焦虑、不耐烦，但其实也挺美好，尤其是在单调毫无变化的日子里，至少有个盼头。听上去或许有些奇怪，但每次看到等待多日的考试结果后，夏瑞漫总会有些沮丧地想，接下来要期待什么呢。
交换项目的申请结果让夏瑞漫无比希望这段等待的时光永远不要过去，至少这个时候在SciencePo学习和在巴黎漫步的画面还常常在她脑海里浮现，这个时候一种虽知希望渺茫却挥散不去的憧憬还在。学校寄来的邮件的开头是“感谢您的申请”，读到这夏瑞漫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戏了，令人痛恨的“感谢信”！再多的感谢不如给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
失落感找到了机会赶紧往夏瑞漫身上蹭，但一切或许也不是那么糟，当时报交换项目的时候夏瑞漫不是没有顾虑的。出去交换一年意味着再次回归学校的时候现在朋友全部都毕业了，她将要努力地寻找新的朋友，这对于本来就不喜欢跟陌生人搭讪的夏瑞漫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一新生的时候，要找到几个不错的朋友还不算难事，那时候大家都如饥似渴地认识新人，生怕自己落了单。可到大三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早有自己的小团体，这些小团体经过两年的风吹日晒早就结成了一张张难寻缝隙的网。夏瑞漫也知道，如果去了法国，她将要重新再找房子，找室友，寄存在英国的行李，等等。但话虽如此，夏瑞漫也知道这些都不过是无法吃到葡萄后的自我安慰，怎么听怎么酸。不过还好，酸中又有些甜，因为夏瑞漫告诉朋友们她没被选上后，大家都回复说：“真可惜！虽然知道你很想去，但也超高兴你能留下来的，这样明年就还能再见到你啦。”
夏瑞漫知道没被选上的消息后一直没哭，作为一个泪水多如海水的人，这不太正常。可能她潜意识里正努力忍着，可能她根本就没想哭。但后来夏瑞漫还是流泪了，这次的泪点无比奇怪，连夏瑞漫自己都不太确定她为什么要哭。读完学校的邮件后，夏瑞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Sean的结果如何。一个小时后，手机屏幕上显示：“选上了，你呢？”在回复“没有”的同时，泪水已经在不停地往下滴。
据夏瑞漫自己分析，她哭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自己的失败虽然令人难受但还算可以接受，但自己失败的同时别人又成功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不是因为妒忌别人的成功或者不希望别人摘到果实，而是跟别人的成功一对比，这失败突然间变得又大又刺眼。原本的“唉，没成功”很快上升到了“跟别人比起来我怎么这么没用”。二是夏瑞漫不愿Sean明年离开。不论这份不舍是为了一个普通朋友、好朋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淡淡喜欢的人，身边一个熟悉的人将要离开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自从知道Sean也报了SciencePo交换计划后，夏瑞漫就觉得Sean一定能被选上，但在结果还没公布之前，夏瑞漫从来没仔细想过这将意味着什么。现在结果出来了，Sean的离开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而夏瑞漫则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朋友将要离去的忧伤。
除了SciencePo申请的失败，最近在夏瑞漫生活中还有另外一件算是值得提一提的事。有一天室友Maggie突然对夏瑞漫说：“能带我进你的外国朋友圈吗？”Maggie求夏瑞漫介绍朋友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夏瑞漫通过Maggie认识中国朋友。夏瑞漫知道Maggie在Woodlands以及整个英国的朋友都非常多，便有些惊讶地说：“可以啊，但怎么现在突然有这个想法？”
“也不是突然有啦。你知道啦，我朋友虽然挺多，但本地人基本没有。应该说根本没有，最多有几个偶尔会说两句话的。昨天我妈在中国报纸上看到一篇跟英国有关的报道，问我英国人对此有什么看法，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啊！连个问一问的人都没有。唉，在我们系上课简直就像是在中国上外教课，有时候甚至老师都是中国的。”
Maggie说的情况夏瑞漫非常清楚，这不仅是Maggie一个人身处的环境，也是许许多多其他中国学子遇到的问题。有些人为此苦恼，因此抱怨，有的觉得这样挺好，挺满足。夏瑞漫倒是挺庆幸Maggie是前者，有苦恼才有改变的想法和动力，这是件好事。所以，夏瑞漫爽快又高兴地答应了。
“谢谢！希望能有多些机会说英语！”Maggie一脸感激地说。
“这么客气干什么。”夏瑞漫摆摆手道。
与Maggie的对话过后，夏瑞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是因为不想把Maggie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只是觉得Maggie在英国要如此艰难才能找到一个英国朋友这整件事非常讽刺，而生活在一个英语国家却千方百计才能找到说英语的机会这件事更加讽刺。不过还好，这一切就要改变了，一年半过后Maggie终于就能交到英国朋友，说上英语了。
跟大部分其他周末一样，在与Maggie有过那次交流后的周六，夏瑞漫打算去Jo、Rosa家玩，暂时的计划是一起做饭，聊聊天，然后去夜店跳跳舞，喝喝酒。夏瑞漫打算参加前两个活动，到第三个活动的时候提前撤退。对她来说，去夜店早就从第一次新奇的体验变成了一种偶尔要履行一下的社交义务，每年去被折磨几次足够了。
夏瑞漫觉得周六的聚会是个让Maggie跟大家成为朋友的好场合，便邀请Maggie与她一起同行。Maggie高兴地点头说好。夏瑞漫很自然地以为和她一起去的只有Maggie一个，没想到出发前10分钟一个叫Tina的中国人突然出现在公寓里，说是要跟她们一起去。夏瑞漫从来没见过Tina，也没听Maggie提起要带人一起去，问道：“Tina也要一起？”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主要我觉得一个人都不认识，有点怵。”Maggie用这种语气说话，夏瑞漫还是第一次听到。
“可你认识我啊。”
“是啦，但你跟他们都很熟了，我怕融不进去，也怕落单。”
“噢，这样，好吧。”夏瑞漫表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却想，既然已经决定要认识外国朋友，还带上个中国朋友干什么？就要把自己包裹得这样紧吗？Maggie的做法在夏瑞漫看来也是对自己的不信任，她既然已经说过愿意带她认识自己的朋友，就必然不会冷落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与其说是Maggie对夏瑞漫不信任，不如说是Maggie对自己不信任。
Tina则一直在苦笑，满脸都写着：我真的宁愿去别的地方，我是被逼的！
虽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房子里的人还是那些人，这次夏瑞漫来却并不轻松，她真希望能把Maggie这事儿给办成了。夏瑞漫不是没充当过把某中国朋友介绍给某外国人认识的角色，但往往都既辛苦又不成功。本来两个人都是挺能说的人，放到一起突然都变得不能说了。夏瑞漫本来也不是能滔滔不绝说上10分钟的人，因此只得不停地在脑子里搜索话题，以免场面太尴尬。这样的事夏瑞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过几次，一般都源于在路上或者饭堂里同时遇到两个朋友。她这个介绍人人当得实在不成功，后来那些朋友见到对方可能连招呼都不打一下。
来开门的是Rosa。“Hello！Rosa！你怎么在流眼泪？”拥抱过后夏瑞漫发现Rosa一直在擦眼睛。
“没事，没事。刚才在切洋葱而已。Jo说她实在太饿了，所以我们先开始做了。”Rosa道。
“介绍一下，这是Maggie，我室友。这是Tina，我室友的朋友。这是Rosa。”
“Hi，很高兴认识你们。欢迎欢迎。Maggie，我听瑞漫提过你。”
“是吗，hello。”
“Hello。”
“进来吧。”
走进厨房，永远笑容挂脸的Jo，在中国长大却说不好中文的Lauren，总把心事小心藏起来的Sean，以及保守党积极分子Samuel都在。夏瑞漫又再次介绍道：“这是Jo，大家的开心果；这是Lauren，她是北京人；这是Sean，超级无敌聪明，最好别知道他的考试成绩，要不然你会想钻到地下去的；这是Samuel，特别有想法有主见的有为好青年。”夏瑞漫嘴上介绍着，Maggie和Tina跟大家一一打招呼。接着夏瑞漫又介绍道：“这是Maggie，去年住在我隔壁，今年我们住在一个公寓，她对我特别照顾。这是Tina，她是Maggie的朋友。”这回轮到Jo、Lauren、Sean和Samuel跟Maggie和Tina说“hello”了。
“大家都站在厨房里，会不会太挤啊？”大家互相认识后，Jo很快意识到厨房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了。
“的确有点挤。”Rosa附和道。
“那你们先去客厅或哪儿坐坐吧，做好饭叫你们。”Jo提议。
“可不是说一起做吗，感觉有点对不起你。”夏瑞漫不确定是否该赞成这个提议。
“没关系的，留一个人跟我一起就行了。的确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你们站这儿也是白站。客厅里有挺多零食的，不过别吃太饱！”
“那行吧，有什么要帮助的叫我们就行了。”
说完，夏瑞漫以及其他人都退去了客厅，只有Lauren留下来帮Jo。
“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拿就是了。对了，你们是哪个系的？”Samuel热情地跟Maggie还有Tina攀谈。
“精算。”Maggie说。
“管理学。”Tina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呢？”
“我们都是学历史的。”Samuel、Rosa和Sean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都是强人哪。”Maggie感叹道。
“哪里强啊，你们学的东西才比较难。我的数学也就停留在GCSE水平，现在买东西的时候没什么障碍就很满足了。”Samuel半自我调侃地说。
夏瑞漫对目前的谈话走势非常满意，在不需要她插嘴的情况下两边的朋友聊得还挺起劲。但没过多久，现场形势就快速地向夏瑞漫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在双方将专业、国籍、社团、未来计划等基本信息一一交换过后，Maggie和Tina的话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干脆两人小声地用中文交谈了起来。形势转变的原因不难追溯。
“啊，你们听AlexSalmon昨天的采访了吗？他说的那些苏格兰跟英格兰分离后可用的经济方案根本就不可行！”桌子上放着的报纸的标题让Samuel突然想到昨晚看的访谈节目。
“如果苏格兰离开我们了，我真的会哭的。”Rosa不管什么经济政策可行不可行，反正她不愿见到英格兰和苏格兰分离。
“我们当然不希望苏格兰走，但如果这是苏格兰人民的选择，又有什么办法呢？”Sean说。
“昨天我也听访谈了。或许在你眼里AlexSalmond的方案不可行，不管AlexSalmond给出的数据是否正确，在我听来他都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听完他的访谈，我第一个想法是，说不定苏格兰独立出去还真能发展得比现在好。虽然我也不想苏格兰独立，但AlexSalmond应该还是能说服一些人的。”夏瑞漫道。
“如果苏格兰走了，工党就很难再次变成执政党了！工党的很多席位都来自苏格兰。天哪，如果英国的未来是一届又一届的保守党，我还是移民去其他国家算了。”Rosa每隔几天都要抱怨一次现在执政的保守党的无能，每次有反对紧缩政策的游行都一定手举类似“保守党滚蛋”的牌子走在人群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