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是在周四的晚上，对阵西汉姆联——一个夏瑞漫从未听过的球队。原来伦敦除了有阿森纳和切尔西还有别的球队，他们的比赛有人看吗？这种傻问题夏瑞漫觉得还是留给自己比较好。
比赛8点半才开始，Sean提议说两人先去吃顿好的，再去球场。虽然夏瑞漫和Sean算是不错的朋友，但毕竟不是青梅竹马，那层男女之间或许存在又若有似无的小火星，说不清楚的一些东西还没完全散去，坦白了讲就是他们并没完完全全踏进“只可能是朋友”这个圈圈，偶尔“或许什么事情会发生也说不定”这样的念头还是会突然蹿出来。一男一女单独去吃饭然后再做些什么，这也可以算做是约会吧。不一定是那种男女朋友之间的，也不一定是为了进一步发展而加以准备的，只是普通朋友好好玩一玩那种，或者是在做互相都不捅破真实想法的试验，试验对方到底怎么想。
夏瑞漫不得不想为什么Sean有一张剩票没叫别人专叫她这个足球白痴，可能他已经问过别人可他们都有其他安排，可能她就是第一选择。夏瑞漫生理上是个女人，心理上也不情愿地像大部分女人一样有喜欢多想的天性。对于Sean，夏瑞漫倒没有喜欢得一定要做些什么，一直做朋友不妨是个好的选择，但也一点不排斥两人关系发生某些变化，甚至是期待的。彭坷的事已经快过去一年了，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在图书馆突然“醒悟”倒，夏瑞漫很少想起这个男人，也不再被那段回忆困扰。应该说多的是感激，不论她是否知道她要怎样的爱情和生活，她至少知道她不想要什么了。
Sean选择了一家叫DaMario的意大利餐馆，在coventgarden的一条小巷子里。门面很小，走进去装修得却很精致，桌子上都铺着白布，放着酒杯，墙上挂着的画上画的是意大利城市。夏瑞漫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几乎每个星期都从这儿路过，却从来没留心过餐厅的名字。
“这家看上去好像很贵。”即便这是约会，夏瑞漫也没能表现得比往常高雅，做出的动作，说出的话还是平常的那个她。不过，站在面前的还是那个平常一起嬉笑的朋友，也没什么可掩藏的。让夏瑞漫欣慰的是，Sean也没要有突然之间表现出自己腰缠万贯的意思，说道：“别担心，我从网上打印了可以打折的单子，今天都半价。一个人最多十几磅吧。”“真的？同学你太聪明了！既然半价我就可以点甜品了！哈哈。”在靠打工挣钱或者不花自己的钱的学生时代，还有比买打折商品更让人开心的吗？
在伦敦找到一家好吃的馆子不是件难事，只要避免走进做英国本地菜的餐馆就行了。在众多菜色中，意大利菜算是大部分人比较中意的，也是夏瑞漫最喜欢吃的食物之一。意大利面和比萨能有几个人不喜欢呢？熟能生巧，吃多了也能成专家，在伦敦只要有机会在外面吃饭，夏瑞漫总会提议去意大利餐馆。夏瑞漫这个半专家吃完第一叉海鲜意大利面后，便满意且坚定地将眼前的晚餐评为她在伦敦吃过的最好吃的意大利面。
因为时间还早，此时餐厅里除了夏瑞漫他们只有两桌人，都是一男一女，像是情侣或者夫妻的样子。在别人眼里他们俩应该也是一对，夏瑞漫不禁想。这想法似乎让她有些高兴，甚至嘴角都不自觉地有些上翘。
“热刺在英超里算是厉害的球队吗？”夏瑞漫问道。虽然对足球了解甚少，但夏瑞漫因为知道Sean喜欢热刺，所以曾经在网上查过关于热刺的资料，对其并非完全不了解，热刺在英超属于一个什么位置大概还是知道的。问起这个问题除了找话题以外，Maggie“指点”的如何吸引男生的那席话并非完全没有作用，夏瑞漫以为自己对那些所谓的“小伎俩”只有不屑，其实自己不知不觉，或者有知有觉地，也决定使用一下。不是说男生都喜欢在女生表现知道的很多的样子吗？明知也要故问。
“我们一般排在第五左右，现在排第四，比平常高一名。”
“不错不错，那你们今天能赢吗？”
“应该可以，我们比西汉姆联厉害。”
“耶，我最喜欢看赢球的比赛了。虽然说我也没看过几场。”
“那阿森纳怎么样？”夏瑞漫又问。
“别跟我提阿森纳，那是我们的死对头。”
“好吧。一般人是怎么选择支持什么队的？”
“有很多都是支持自己当地的球队，比如我老家在Tottenham，所以我支持热刺。还有一些支持有自己认可的价值观和精神的球队。很多女生嘛，我看是哪里帅哥多支持哪里。”
“什么样的价值观和精神？”
“比如说大家觉得曼联是很努力的球队。”
几乎整顿饭的话题都围绕着足球，夏瑞漫一点也没觉得索然无味。以前的她总是在旁边听着两个或者几个男性朋友像天书般的对话，这一次她也首次成了谈话者中的一员，不知怎么的突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粗壮的汉子。但她并没那么快成为真正的足球迷，不过是跟往常一样喜欢了解所有未知的事物而已。Sean完全没觉得夏瑞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人厌烦，与其说这是一个小时关于体育的对话，不如说这是提问与回答时间。其实，大部分人对他人的问题都抱着积极应答的态度（不愿透露的隐私除外）。那是对一件事或对这个人感兴趣的表现，是对这个人对一件事的了解和理解的肯定，是一种尊重。
Sean耐心地讲给夏瑞漫听，从英超的历史到现在的种族歧视问题，但讲得最多的还是热刺的比赛，讲到激动之处还会不小心提高声调，惹得餐馆里其他人直回头。还未到球场，夏瑞漫似乎就已经看到另一面的Sean，温文尔雅的书生外表下疯狂甚至有些野蛮的一面。
“你是不是那种足球小流氓？看对方不爽打上一架那种。这手臂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就是上星期打架打的吧？”夏瑞漫笑着调侃Sean。
“给你猜对了，所以你今天得小心点，球场那儿有很多我的仇敌的。哈哈，开玩笑的啦，你才打架打的嘞，不小心撞到的啦。我们热刺的球迷都很文明的好吗。”
“你说的不算，我今天看看，自己判断。”
“行啊，反正到时候你一定也会赞同我的话的。”
把盘子底上最后一点提拉米苏刮干净后，夏瑞漫无比满足地咂咂嘴，虽然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穿的衣服还刚好是紧身的，用食物怀上的两个月身孕更明显了，但在美食与身材之间，夏瑞漫总是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美食。可能几年后她衣服尺码急增好几个号后她会后悔这一选择，不过在这天来临之前先活在当下吧。
见时间已不早，Sean便向服务生招招手，示意买单。戴着小蝴蝶结领带的服务生特别热情又半开玩笑地说：“这么快就吃完啦，不再吃份甜点？”除了食物，DaMario最让夏瑞漫喜欢的是里头像家一样的氛围。据Sean方面的消息，这是一家家庭餐馆，从厨子到服务生全是亲戚，一家人一起工作其乐融融。他们不仅把菜色从家乡意大利带到了伦敦，更把意大利人的个性一同带来了。
在伦敦市中心还真不容易感受到这份四处洋溢的热情，这跟陌生人也能自在地说笑打趣的亲切感。伦敦街头行人的步履永远匆匆，爱闯红灯的中国人如果想找找同类就来伦敦吧，这里到处都是在飞驶的汽车中来去自如的穿梭者。他们不惜命，但惜时间，因为时间就是金钱，而金钱就是一切。在伦敦街头行走，你是不能放慢脚步的，就像在不平静的海里游泳，不划动四肢也会被推着往前走。
“您的账单。哇，食物还可口吧？以后常来哈。”服务生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夏瑞漫正在手提袋里找钱包，Sean已经把自己的卡给了服务生并说只从这张里面刷就行了。
“唉，真的不行，请回来一下。一张卡刷一半。”刚转身准备离去的意大利卷毛听到夏瑞漫的喊声又将头转了回来，不知该怎么做。
“真的不用了，我请啦，而且既然是半价，我其实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人的钱而已。”Sean还是坚持。
“感觉很不好意思啊！真不用，要不等会儿你请饮料。”夏瑞漫不是表面客气客气，她确实不想让Sean来出这个钱，她知道Sean这人挺仗义，虽然自己节省，对朋友却从不小气，这更让她觉得不该让他出钱。
“下次你请回我呗，就这么定了。”说完Sean示意服务生别收夏瑞漫的卡，赶紧拿他的卡去刷。服务生不确定夏瑞漫是否还要继续反对，并未马上走开，见夏瑞漫没再多说什么，才转身去柜台。
“谢谢啦！而且球票的钱也是你出的。”夏瑞漫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客气啥，别那么见外。”
连球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的时候，夏瑞漫就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慢慢向那里移动的人流，站在路边的警察数量也在一点点增加。
“人好像很多。”
“对啊，那么大个球场基本每场比赛都是满的。”
“我还以为不是周末没什么人呢。”
“那你错了。”
等球场的轮廓出现在夏瑞漫和Sean眼前时，他们已经完全被人群包围了。夏瑞漫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应该要从众多门中的哪一个进入球场，在黑夜里，身边成群的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让她有那么点害怕。Sean则熟门熟路，带着夏瑞漫从这里穿梭到那里，先是在取票口拿了票，然后在路边的小摊位那儿买了饮料，接着从众多门中的一个进入了球场内，并且很快就找到了座位。
位置比夏瑞漫想象中的靠前很多，应该说是非常靠前，他们坐在第六排。在夏瑞漫对有如此之好的座位表示欢喜和对价钱高低表示好奇时，Sean却说其实很多人喜欢坐在高一点的地方，那样可以更好地观看全场，也能更好地看战略，所以价钱并不是特别贵。
比赛开始后，夏瑞漫发现Sean的话很对，当球被踢到离他们较远的球场另一边时就看得没那么清楚了。但夏瑞漫还是喜欢坐得近的感觉，这给她更多那种只属于在现场的亲近感。球场的灯非常亮，是亮得发白发热的那种，让空气里每一个分子都躁动不安，与现场的气氛简直是完美地相衬着。夏瑞漫并不是一个爱喧闹的人，对于跨年倒数等活动从来都敬而远之，可不知怎么的，她却是那么喜欢这球场里的气氛，每一个叫喊着的，目不转睛盯着球员的每一个动作的观众的脸孔，都那么可爱。人们总说场上飞奔的运动员的面庞多么美丽，其实场下鼓足全身的劲和每一滴血液为他们加油的支持者也是美丽的。夏瑞漫突然那么的希望中国能有吸引眼球的让人为之疯狂的高水准联赛，那是属于全民的财富。而且，属于团队的胜利跟个人的胜利比起来，总有一种更珍贵的东西在里头。或许在四年一次的奥运上的成就能让中国人骄傲好一阵，在奥运会上中国队的奖牌数实在多，但它好像已经不是凝聚人心的力量，反而是丑陋又残酷的现实高频被曝光的时段，当一块块金牌收入囊时中已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振奋人心。
西汉姆联的支持者坐在离夏瑞漫他们的位置不远的一小片角落里，而大部分的观众席则自然是热刺球迷的天下。那天他们情绪似乎特别高涨，球场里时常回荡着属于帮热刺球员加油的歌曲ComeOnYouSpurs。有时候还能听到几个球迷洪亮的独唱，多么美妙！歌曲被高频重复后，夏瑞漫也跟着高声唱了起来，不清楚的人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肯定以为她是个忠实粉丝。而夏瑞漫最喜欢的瞬间，是本队进球时所有人一齐站起身并将双臂伸向前方的那个瞬间，为本球队高兴之余，你觉得自己属于一个群体，你是一大家子人里的一员，这种喜悦是可以分享的，还有比可以分享的喜悦更令人喜悦的吗？那场比赛热刺进了三个球，夏瑞漫很幸运地得以站起来三次。
坐在夏瑞漫左边的是一对父子，爸爸40出头的样子，儿子可能刚满10岁。爸爸不断地给儿子讲着一切跟热刺和足球有关的东西，“今天迪福状态不错”，“这场热刺的防守有点薄弱，你看后面基本没留人”，“还记得上个星期的那场球吗”。夏瑞漫边看球边伸长了耳朵听，当是在听现场解说。虽然是星期四，但看球的小孩还真不少，多是爸爸带着来的，任何时候这父与子的画面都那么温馨。夏瑞漫仿佛看到了10年前的Sean和他的父亲，Sean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从小球迷变成大球迷的。十几年后，还会有一对对父子，可能是今天的“儿子”和他的孩子，来到这里。
那天的天气不好，天空一直飘着细雨，有时候还会下大些，柔软的细丝变成了直硬的粗线。属于英国这岛国的风跟往常一样不肯走开，耳边只听得“呜呜”的声音。虽然已经是3月份，但一点回暖的迹象也没有，温度总在个位数的区域徘徊，不肯往上爬一爬。夏瑞漫穿着10月份的时候就从箱子底下拿出来了的黑色羽绒服，可还是能感到寒气硬生生地透过好几层衣服钻进皮肤里。没戴手套和围巾实在失策，一条暖围巾比多穿两件衣服还管用。Sean看出了夏瑞漫抵不住冷风，她使劲把羽绒服的领子往上拉，可还是有一截脖子露着。“给你，戴上吧。”说着，Sean已经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夏瑞漫欲拒绝可还是接受了，她这才发现Sean的围巾是热刺的，在角落的位置有个小标志。
“谢啦。”
“不用，我不冷。”
“我现在也不冷啦。”
过了一会儿，球场上两方球员正胶着的时候，夏瑞漫右边的声音突然说：“那个，其实我喜欢你。”那个声音顿了顿又说：“在一起吧？”Sean的语速很快，在喧闹的球场里他的话更显得含糊不清，但夏瑞漫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话。此时热刺球迷们又唱起了ComeOnYouSpurs。夏瑞漫从来没这么感激任何歌声的响起，所有周围的人都在大声唱，对话是不可能了，这给了她思考的时间。
夏瑞漫能感觉到自己上蹿下跳不老实的心脏，她想不到拒绝Sean的理由，便点了点头。
三十二
报纸的工作还跟往常一样每周都进行着，但夏瑞漫刚开始的热情已慢慢淡去，一切都变得有些机械，尤其是找不到任何有趣的新闻必须用最琐碎的小事来填充版面的时候。有人说不能在大学选自己最喜欢的领域当专业，因为几年学习过后你就少了一个兴趣，最喜欢的东西变成了最不喜欢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不低，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对以为自己喜欢的学科其实并不了解，开始学习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儿。也可以说这种喜欢其实是假的喜欢，了解了解皮毛还行，了解得多了就接受不了。二就是学校的问题了，教学方法不对，把本身有趣的科目教得沉闷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