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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寒潭鱼(2)

“小五,你的心是越来越狠了。”玄洛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声似醇酒,涓涓潺潺。

朱雀一双熠熠发光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哼道:“再狠也不及你。”

玄洛面色当即沉了下去,鼻腔中透出一声冷哼:“我若真的心狠,昨日早该效仿月锦弃你于不顾了。”

朱雀听他提起月锦,顿时怒气上扬,怒极反笑道:“我当初没指望你救我,所以今日你也别妄想我带着你这个累赘。”

玄洛泛白的薄唇抿的紧紧,眼眸深处划过诡异之色:“你没带我上路,又怎知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呢?”

潮湿的枯枝交叉在一起,烟熏火燎,一圈圈灰白的烟雾缓缓散开,气氛诡秘,带着些许尖锐的意味。

朱雀将烤好的鱼扔到玄洛的面前,玄洛下意识的接着,就听她讥嘲道:“吃东西能堵着你的嘴吗?”

玄洛皱眉看着手里的鱼,撕下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味美鲜嫩,实属上品。他只吃了一口,便讶声道:“寒潭白鱼?”要知道寒潭白鱼是上好的疗伤珍品,平时也只有地方进贡时才可以品尝到它的鲜美,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吃到,当真是吃惊不小。

“你是在哪里捕捉的?”他随即问道。

朱雀眼波浮动,目光清澈,似笑非笑道:“鱼当然是在水里面捉的,我总不能上天去捉吧?”

似是终于觉察到她的淡漠,玄洛淡声问道:“你很恨我?”

其实朱雀性情清冷,对待自己不在乎的人根本就不会管其死活,他这番话出口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

果然,朱雀说道:“称不上恨,只是希望我和你出去后,不要再有交集。”

“我们毕竟做过一夜夫妻,你这般说当真是寒了我的心。”玄洛的身上带着浓郁的阴沉与冷峻。

过往的记忆是朱雀心中的痛,她咬着唇瓣,声音像是从沙石上滚过一般,冷声道:“玄洛,你无须激我,我不是朱雀,所以我不敬你,你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玄洛笑笑抿唇,眼神似淬了毒药,冷厉道:“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更何况我不在乎你是朱雀还是阿呆,我也可以忘掉你在裂天崖对我下的狠手,我只希望出去后,你能够履行三年前的那纸婚约,跟我成亲。”

“婚约?”朱雀一时神情迷茫,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玄洛看着她,他的唇角分明在笑着,可朱雀却忽然感觉到凛冽透骨的寒凉,只听他说道:“你当初亲笔书写的婚约,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成功拉回朱雀恍惚的心神,她看着玄洛,篝火照得他眼眸异常明亮,浓密的眉睫,俊美的令人窒息。

“我不知道摄政王竟然对我如此深情。现如今我容貌尽毁,你竟还愿意娶我,真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朱雀目光拉回专注的盯着篝火,拿起一旁的树枝挑了一下,顿时“呲……”的一声,火苗窜起,冒起了一阵浓烟,朱雀连忙避开,但还是被呛得不行,连连咳嗽不已。

玄洛那双亮闪闪的双眸,一瞬间似有了破釜沉舟的锐气,开口说道:“小五,你的才智可兴国,也可祸国,难道你甘于一生平庸度日?”

朱雀拿着树枝挑动着湿柴,让它烧的更旺一些,话语含笑,但是脸上却毫无笑容:“别把我和你的狼子野心搅合在一起,我对弑君篡位的事情不感兴趣。”

玄洛目光清冷:“云国是我祖上基业,能者居之,云焕若无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云国将来被他国吞并吗?”

朱雀忽然烦躁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无需跟我讲这些,我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朱雀,三年前我有在乎的人,可是现今没有,你威胁不了我。”

话虽出口,但却难以抚平内心涌起的燥意,这一切都怪云玄洛。她好端端的自在活着,他来招惹她做什么?

静静地,玄洛忽然问道:“难道你换了一个身份,连云焕也都忘了吗?”

朱雀身微僵,抬眸看着洞口的雪花,声音虚渺宛若轻烟,静静道:“忘了。”

玄洛袖底的拳头缓缓握紧,沉声道:“之所以忘记云焕,是因为你爱上了凤国废太子?”

朱雀冷笑:“我的情感归宿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点评。”不管是云焕还是月锦,她在他们心中究竟算什么呢?可是玄洛啊玄洛,倘若当初不是他苦苦相逼,她又何需沦落到此等田地……

一切皆是命!

“小五,云焕当年舍弃了你,现如今凤影也舍弃了你,可是唯有我此刻还守在你的身边,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吗?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真心为你好……”玄洛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啼血的绝望,奈何他说出口的话语却总是带着一抹嘲讽,就像他此刻出口的话语,分明一字一句想要刺进朱雀的心脏。他知道她在乎的是什么,就偏偏喜欢拿什么来伤她!

朱雀的眸中倏地闪过一抹怨愤,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瞬间被玄洛的话刺伤。

那些痛,那些怨,那些失望,她不能想,因为一想,就会绝望到失去生存下去的意志……

朱雀眯眼看着他,唇角讥嘲的勾起,冷声道:“云玄洛,你若有命回去,就拿这些话去哄你的姬妾,说与我听当真是浪费口舌。”

话落,她蓦然站起了身,转身向外走去。

玄洛心思暗沉,冲着她的背影,一时恼意滋生:“我说中你的痛处,恼羞成怒了?”

朱雀牙尖噬破下唇,指甲掐入掌心,洞口的风很大,卷动她的白色长袍猎猎直响,她好似没有听到玄洛的话,也没有感受到刺骨的寒冷,没有丝毫迟疑的出了山洞,踏向银白的未知世界里。

玄洛没有问她去哪儿?也许就像她说的,吃完这顿午餐,两人分道扬镳,互不相干。

他对朱雀,早已到了偏执的境界,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偏执些什么,明明她对他无情到了极致。

他想起三年前初闻将军府噩耗,双眸微眯,划过一抹晕染不开的暮色。

玄洛看着洞口肆意飞窜的雪花,微不可闻的低语道:“你会回来的!”

冰天雪地的,况且裂天崖底,天黑的特备早,她找不到出路,还是会折返回来的……

玄洛摸了摸紫蟒长袍素锦腰带,心里一松,随身携带用来危急时刻求救的烟雾竹筒没有丢,心思一转缓缓收回手,还是再等等吧!

玄洛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等竟是一夜,朱雀始终都没有回来。到了寅时,玄洛神色阴沉,勉强想要站起身来,却狼狈的跌倒在狐裘上。

他的身上还盖着红色狐裘,他当初料定她回来也是因为她用来驱寒的衣服在他这里,却想不到她宁愿冻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回来见他。

玄洛眼眸深沉,咬牙将竹筒取出,筒口朝着洞口,投进火堆里,顿时一道耀眼夺目的火光蓦然窜起,笔直的射向洞外,瞬间灰白的天际响起刺耳的爆炸声,而竹筒则被火焰笼罩,发出凄厉饿的哀鸣,渐渐被火光给吞灭。

他的嘴角无声的划过一抹冷嘲,看着火光,似是叹息一般,开口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愿意等你,可你始终都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朱雀似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她又回到了万庆二年春,那时候将军府依旧巍峨壮观伫立在花屏巷。路人看到额匾上那霸气飞扬的“将军府”三个字无不腿脚发软。

母亲和她常年居住的院落里,种满了梨花树。

母亲在轻轻地哼着歌,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听懂过母亲究竟在哼唱着什么?母亲的长发总是习惯随意的垂荡在胸前,用一根青色的丝带缠绕在发间,银发如云,墨丝带穿插在其间。她的手中长年累月的拿着一柄玉骨折扇,轻轻地摇着。

她想起那日有微风吹来,吹起母亲那满头银丝,显得分外寂。

母亲拉着她的手,激动地对她说:“朱雀,朱雀,梨花开了!”

她当时想带着母亲走,可是母亲却心思忧虑,担心她离开之后会看不到她记忆中的蓝田少年。

她那时候怎能告诉母亲,再也没有蓝田少年了。因为母亲记忆中的蓝田少年狼子野心试图叛国,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

她的母亲那般可怜,为了爱疯癫至此,她又岂能伤口撒盐,徒增母亲感伤呢?

她想着,一把火烧了将军府,或许是她和母亲最好的归宿,却没有想到……

罢了,罢了!她反正孑然一身,谁想要她的命,就拿去吧!

她的身一下子似在冷水里浸泡,一下子仿佛被投进火炉焚烧,冰热交加,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因为这难耐的痛楚和折磨缠绞在一起。

漫天的火光中,母亲穿梭在梨花林中触目惊心,母亲悲切的呼喊着:“梨花落了,梨花落了!”

她看着母亲银色的发丝在火光里飞扬,眼睛一阵湿润,忽然说道:“娘,你的头发乱了!”

母亲的眼睛里有了细碎的泪光,永远披着一层薄纱的双眸似乎清明了片刻,她惊恐的看着被烈火吞噬的院落,哭着说道:“朱雀,快逃,有火!”

火光肆起,疯狂的吐着火舌子,吞噬着整个将军府,房屋倒塌的声音宛若是一场悲鸣的呜咽。

将军府不待云皇抄家,这里就早已是一个屠宰场,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她好像看到母亲又哭又笑的跑进被火染红的梨花林中,哼着那首泣血的歌……

她终于听清楚了,母亲长久以来唱的都是同一首歌,那是一首她曾经念给母亲听得诗词。

深画眉,浅画眉。

蝉鬓了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

暮雨潇潇郎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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