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我正在工作室专心创作,突然双眼被人用力捂住,不用说这就是要让我猜猜他是谁。
还用猜吗,就这一贯没轻没重,恨不得捂瞎你眼的力度,第一时间我就说出了他的名字:“贱男,你还没死呀?”
“贱男”立马大跳着闪开,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抓着胸口一边表演,一边说道:“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好……毒!”
“毒你个头,上来就想弄瞎我!”
我猛地起身,一招饿虎扑食直奔他而去。贱男反应倒是挺快,转身便逃,不过工作室就这么大,不利于他发挥,刚跑出几步就被我抓住,压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好了,好了,不打了,哥们今天来是有正事找你!”
在他连连告饶之下,我这才松开了他,嘴里继续损着:“就你这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劲,能有什么正事?”
贱男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一本正经地整理好衣服,搞得要去人民大会堂参加会议一样。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个大红请柬,毕恭毕敬地递了过来。
“哥们下个月一号结婚,到时请务必赏光莅临——别忘了带红包!”
“你……你结婚!”我看着请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贱男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帮我合上嘴巴:“你没有听错,不是王胖,不是小于,正是我!机会难得,千载难逢,此酒席一千九百八八一桌,只要你来,珍馐佳肴尽可享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等什么,回家拿出存折,取出现金,快来参加吧!”
“你能不能正经点,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翻看着请柬,又抬起头迷茫地看看他。被他一番电视购物般地戏谑,我更加怀疑这只是他跟我开的又一个玩笑。
贱男的脸转而变得极为严肃:“哥们我终于要告别二十六年的单身生活,走向爱情……的坟墓——诶!包红包的时候,顺带把你欠我那二十钱包进去啊。”
“我靠,你转得也太硬了……诶,不对,我什么时候欠你二十块钱了?”
“哎——呀!初二那年,一个星期……”
我惊讶道:“初二那年的事你还记得?”
贱男洋洋自得地道:“我的记忆力好,得益于我记仇!跟我有过过节的人我能记他一辈子,甚至于是下辈子。如果轮回这一说法成立的话,下辈子我走在街上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这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可猝然就觉着他长着一副欠揍的样子,那他肯定是上辈子跟我有过过节——你想做这个人吗?”
他这一套说词把我给整蒙了,我呆滞地摇摇脑袋。
“那就好,把欠我那二十块钱一起塞进红包里!”他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我回过神来,抬脚踢向他的屁股,斥道:“你得瑟起来还没完了?”
这次贱男躲得很快,闪过我那一脚,他迅速跑出工作室,在走廊上撂下一句话:“下个月一号,别忘了——红包!”
等我追到门口,人已不见了踪影。看看手中的请柬,我还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因为什么,因为他是贱男!
贱男名叫彭鑫,我们从初一就开始同班,至此以后一直都是死党。
刚认识他的时候,大家都还处于生长发育的初期,身高个头都差不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的他应该还比我矮点。可从初三开始,这家伙蹭蹭地往上长,而我一直保持着谦卑的态度,不急不躁,所以没多长时间他就超过了我,并从那时开始,始终处于“俯视”我的状态。
人总说女大十八变,其实这男的变起来也吓人。等步入高中,那个初一时候的小屁孩,一跃成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每天上学一掀开桌斗,里面就有数封情书等着他“圈阅”。他的“贱”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记得他当时天天在我们耳边说的最多话就是:“现在这些女的,太不矜持了!”
那股得意的炫耀劲,让人恨不得掐死他。当时想这么干的可不止我一个,几乎是全班所有的男生。慢慢“贱男”这个外号取代了他的本名,在全班乃至于全校广为传播,他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发的志得意满,贱男果真是名副其实。如此一来,我们也就越发的叫得心安理得。
后来的岁月就更别提了,等我们进入了大学。韩国“欧巴”开始风靡万千少女。身高、长相与那些“欧巴”并无二致的贱男自然占尽了优势,我们泡个妞不啻于攀登珠峰,他泡个妞只需眉头一挑。不过也正是因为得到的容易,所以贱男也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任何一段感情,他自诩为情场上的独孤求败,从未能遇到真正敲开他心门的对手。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现在竟然要结婚。能将他这么心高气傲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使其心甘情愿地步入婚姻的殿堂,我想对方应该是一个绝世美女。强烈的好奇心立即促使我拿起手机,给我们共同的好友挨个打去电话,终于我找到了一个知情者。贱男和他在一次酒桌相聚,喝高了之后,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通过这通电话我才知道,原来这竟是一段充满算计的狗血爱情。
贱男工作后虽然和父母同处一座城市,可为了更自由的生活,他选择了在外租住,而他租住地所在的大厦天台几乎是其每晚必到的地方。那里是他面对着满天繁星,总结最近“战绩”,惆怅人生寂寞之所在。
又是这样的夜晚,又是这样的宁静,贱男步履轻盈地迈上天台,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惯常呆的那个地方,此刻已被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所占据。
听到身后的动静,女子微微侧头看了看他,继又转过脸去盯着楼下方向,目不转睛。
贱男霎时觉得眼前的气氛有些诡异,一般女子看到他那张脸,再能自持,至少也要停留三秒,刚才对方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只有半秒——撑死半秒。贱男疑窦顿生,一面缓步上前,一面仔细打量着女子。
看起来这女子的年纪和他相仿,样貌在他看来很是一般,不过身材确属上乘。女子的脸色相当苍白,不知道是这皎洁的月光衬着她的脸白,还是她的脸一直就是这么白,确实白,白的瘆人。
面对身旁近在咫尺的贱男她无动于衷,除了刚开始那一眼,再无任何反应,她的神情是痴滞的,看她的样子有点……有点……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贱男思忖了半天,找到了这么个形容词。
“万念俱灰?”贱男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再次按照这个逻辑对照了一下女子的表情,跟着倚住护栏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出去,除了绿化带和坚硬的水泥地面,眼前别无它物。
这一刻,贱男释怀了。对方之所以没被他英俊的相貌所吸引,原来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个想要跳楼寻死的人,必定是生无可恋,既然生无可恋,那也就没什么可以打动她的心,对此贱男可以理解。他暗自吁了口气,对于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脸蛋又恢复了底气。
贱男绝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原想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可这心情一好,他就动了恻隐之心,想着要能打消这女子自杀的念头,那不是功德一件吗?而且,以后跟人聊天时候,也有件像样的光辉事迹可以拿出来卖弄,卖弄。
于是,他开始没话找话:“妹子,忙着呢?”
想想也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理他。
贱男不气馁,探出头看看楼下,又瞅着人家那身白色连衣裙,嘴里直吧唧:“这裙子是真干净,一会儿可就弄脏了!反正你干的这活最后也干净不了,你还是回家换件脏点的衣服再来吧!”
见女子依然置若罔闻,贱男心中暗道:“这娘们想死的心可真够坚定的!”
又一波攻势跟上。
“妹子,你准备葬哪呀?”
“怎么着,想去陪我呀?”女子终于开了口,口气轻缓而透着寒意,这声音好似来自另一个空间。
这一刻,贱男直觉得汗毛直立,眼前站着的虽是一个活人,但跟站个鬼没什么区别。不过同时,他的心里也有点小窃喜,因为对方开口了。按他的盘算,女子如果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她早就跳下去了,她之所以站在这发呆,就是因为她还在犹豫迟疑,所以现在只要能勾着她说上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这件事就有门。
“妹子,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带这么吓人的……哥这么问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女子的声音还是那么生硬。
“一会等你跳下去,我去弄个照相机,拍下你死后的样子,洗个十六寸的照片。有时间去你坟头,烧给你看看,那红的、白的各种色,可好看了!”
听到手机里传来的这番描述,我不由得惊叹贱男想象力之丰富。
“你用这种方法收到过呀?”女子冷漠地质问着。
对方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贱男有些窝火:“妹子你是吃火药长大的,一句话呛死一个人!”
“你死了吗?”
“快了!”
贱男被她整得满腔愤懑,扭头就想走,可想想又有些不服气,他的西装裤下拜倒过多少女子,今天怎么能在这么个刺头面前败北,遇点挫折就撤退也不是自己的风格呀!几番自我鼓励,贱男的斗志又被激发了出来,于是,他决定祭出自己最为自信的手段——以色迷人。
他笑嘻嘻地看着女子,问道:“妹子,你看哥长的怎么样?”
“屎一样。”女子仍旧看着楼下,头都没转,就随口答到。
贱男最不能容忍别人亵渎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这回他是真怒了:“你眼瞎呀……你死去吧!”
没想到,女子这时竟也恼了起来,她猛地侧过身盯着贱男,气势汹汹地道:“你让我死,我就死呀,我偏不!”
为了彰显自己态度的坚决,说话间,女子还特意昂首挺胸,顿时该凸显的地方都凸显了。
贱男眼睛直了,嘴角无法自抑地向上泛起。
“你在看什么?”女子没有遮掩的意思,她落落大方的任他看,很是好笑地问道。
贱男赶忙移开视线,慌张地掩饰道:“没,没看什么呀。”
“当男人的眼睛盯在你胸上的时候,思想其实已经进入了你的身体。”女子用一句富有哲学意味的话,犀利而精准地剖析了贱男此时的心理活动。
贱男少有地感到了一丝羞耻,可他还在打着哈哈:“哦,妹子原来是个文艺青年哪?”
女子跨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一字一句地道:“你那Y贱的笑容透出了你内心的邪恶!”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响起在贱男的左脸上。随即女子转身离去,满面春风。
“我靠!我挽救你于危难,你就这么对我?”贱男气急败坏。
女子头也没回,径直走向楼门,闲闲飘来一句话,差点没让贱男背过气去。
“谁告诉你我要自杀了?我只是睡觉前做个皮肤护理,上这来吹吹风……你那么喜欢烧照片,自己回家多拍几张,闲着没事烧给自己吧!”
……
说到这,电话那头停了下来,听动静对方又开始抿起了小酒。
“完了?”我问电话那头的王胖。
“完了呀!”王胖大咧咧回道。
“你给我听半截故事呀,这不明显没完吗?他们后来怎么就勾搭到一块去的?”
王胖呵呵一笑:“后面还用哥们说吗?你别忘了他叫什么。”
“叫什么?”我疑惑道,“叫彭鑫哪,怎么了?”
“彭鑫?彭鑫是谁?”
这个王胖差点没让我吐血,我急急吼道:“彭鑫就是贱男,贱男就是彭鑫!”
“哎呀,我的耳朵都被你震聋了!”王胖还嫌起我来了,稍稍停顿,他恍然大悟道,“哦,贱男叫彭鑫哪?”
我免不了吐槽:“你跟他认识也有几年了吧,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是先认识你们几个再认识他的,平时你们在一块就喊他‘贱男’,我也跟着叫,我怎么知道他本名叫什么?”王胖理直气壮。
想想,他说的也没错,我也不跟他纠缠这事,因为我急于知道事情后续到底是如何发展的。
“得!我的错,算你说的有理。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忘了他叫什么?”
王胖咂吧着嘴,笑道:“他叫贱男呀,贱哪!以前那些手到擒来的他不珍惜,觉得不够挑战。这不,挑战不就来了吗,那一巴掌让他精神焕发,贱气冲天,立马对这小女子来了兴趣。当时,他就跟着那女的下了楼,居然发现对方就住在他家隔壁。从那时开始这家伙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将那小女子收入囊中,岂料对方那女将一直对他爱搭不理。越是这样,贱男越是欲罢不能,拼命折腾各种怪招……至于说最后的结果,兄台看请柬便知!”
我索然无趣地道:“他把人擒下了呗。”
“不!准确的说,是人家把他擒下了!”虽然看不到王胖的脸,但从他的语气,我能想象电话那头的他正摆出一脸神秘的样子。
“什么情况?”我双眼放光,来了兴致。
“你知不知道,那女的是低我们两届的小师妹?你知不知道,她学的是心理学?你知不知道,她在学校就看上了贱男?你知不知道,她是专门租的贱男家隔壁的房子?你知不知道,她早已摸清了贱男的生活规律?你知不知道,那晚她是故意在天台等贱男的?”
王胖一口气说完这些,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他狠狠地滋了口酒,犒赏了一下自己。
“阴谋,惊天的阴谋!”我骇然惊呼,跟着问道,“贱男先前没见过这女的吗?”
“这个我没问他。不过你也知道贱男这人,他是相貌协会的,一般长相的女人入不了他的眼,即使入了他的眼,也入不了他的心,用个词就叫‘视若无睹’……抹过头,心中没印象,记忆里也不会残留。”
王胖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贱男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不过现在好了,他终于被人拿下了,世界也安宁了许多,相应的给予我们的机会也随之大大增加。
不过,我心中还有些疑虑:“那贱男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还能心甘情愿地跟她结婚?”
“哥们,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这小师妹,一定是争对他的‘贱’做了细致地研究,把他的心理琢磨得透透的。慢火清炖活王八,等这王八反应过来,也离不开了……高!实在是高呀……那天贱男喝多了,说到最后这家伙泪流满面的。他说一个女人为了他,能如此用心,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所以他一定要娶了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了头,王胖开始引申开来,滔滔不绝地跟我探讨起爱情哲学。他把废话当下酒菜了,我可绝不惯他,当机立断停止通话,关上手机,让他回拨都找不到事主。
看着桌上的大红请柬,我愣愣地思考了半天。慢慢,我喟然长叹一声,由衷地感慨道:“贱男碰到心机女,这才是天生绝配呀!”
我的心情很长时间都难以平复,可我又必须要静下心来。我得好好想想,我初二那年是什么时候欠了贱男二十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