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人叫宋跃君,这个名字我原本都已经忘了,还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再次与混人相遇在茫茫人海,我们都已身处他乡。那天,我在外面跑业务,炎炎夏日,炽焰当空,为了少走些路,脑袋一热踏上了捷径。这是一段城乡结合部的土路,相当偏僻,道路两侧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还有一些被人随意倾倒的建筑垃圾。
周围这一带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区,社会治安不太好。看到如此具有“犯罪现场”气质的小径,我原本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现在是大白天,又这么热,就算贼人们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案,他们应该也没有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站在大太阳底下没时没晌地傻傻等候猎物,万一中暑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自我安慰般的一番揣摩,心中顾虑顿消,抬步便走,转眼过半,突然——浑人出现了。他从路旁的杂草丛中缓步踱出,侧身伫立在这条一米来宽的土路上,距我只有七、八步的距离。
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呆了。太黑了!不是非洲人胜似非洲人的黑,从他身上裸露的皮肤来推断,这绝对不是暴晒一天的成果。特别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是,他上身穿的那件背心还是白色的。黢黑的肌肤配着这雪白的半两布料,我敢说,这要是拍成照片往网上一发,绝对不比那些秀沟的点击率少。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看样子此人绝非善类。他的右手闲闲地盘着一小串佛珠,左手插着裤袋,嘴里叨着烟。看人不是平视,微微侧脸,头往下,眼往上,面无表情地瞟着我。这副样子从哪个角度来看,你仿似都能看到一个大戳正不停地往他身上盖着“痞子”两字。
险境当前,血光隐泛。
久行社会之人,我的反应也不慢,一秒将对方观察、分析完毕。跟着我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越过他,朝道路前方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着:“哦,这条路不通呀!”
独角戏演完,转身便走,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不用说,人家肯定舍不得放我走。就听身后脚步急促,很快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我错愕地转身,惊奇道:“诶,你好,有事吗?”
浑人撇撇嘴,一脸鄙夷:“装什么呢!我这么大个人,你没看到哇?你知道这大热的天,我等到个人多不容易吗?你跑个P呀跑!”
说着话,他作势扬起了拳头。
我马上导其向善:“诶,诶,诶!有话好说,别动手!”
“好说是吗?”他扬起的拳头变成掌,摊开在我面前,大咧咧地道,“那就借点钱花花!”
“借钱?还吗?”我对他还有一份奢望。
“我C!”他煞是好笑地看着我,“我敢上你家还,你敢留个地址给我吗?”
小瞧我?我毫不犹豫的一口气报出了我租住地的详细地址——用了晦涩难懂的家乡方言。
你不是以为我不敢报吗,我就报给你听听!不过听不懂可不怪我,那是你的事,反正我是证明了我是很有胆色的人!
对方瞬间就被我震住了,表情惊讶而呆滞。他半张着嘴,吞吞吐吐整合成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家……乡?你哪的?”
这下轮到我惊讶而呆滞了——他说的居然是我的家乡方言。
“家……家里人?”我用方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诶!”
对方确认了我的老乡身份,异常高兴,距离故土千里万里,他难得能遇上个家乡人。
我也异常高兴,因为我从对方喜悦的表情中判断,他今天应该会对我网开一面。我知道接下来就是要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拉得更近,于是马上递上一根烟,开始热情地询问起他是哪个镇哪条街的人,攀交情的过程中又问到他小学在哪上的,初中在哪上的,这一聊才发现我们原来还是初中同学。
“宋跃君!我是宋跃君呀!”他乐呵呵的大声提醒着我。
看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他又点了我一下:“打老师,打老师那个!”
“哦,哦,哦!”这回我马上记起了他。
当时在我们班乃至全校,这家伙绝对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尤其是那次的打老师事件,那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他的代名词,所以他今天一提起这事,我立马就能从记忆里找到属于他的那份档案。
我们是从初一开始同班的。
当时,班级里的同学大致都进入了生长发育的初期,在体内生长激素的刺激下,有一些懵懵懂懂的情感慢慢在男女同学之间萌发。当然主要还是萌发在男生的心里,一些胆大的男生给心仪的女生写起了情书,一些胆小的男生开始了心中默默地暗恋。这样的感情还是相当纯真的,也只是停留在思想阶段,不涉及肉体,但有一个人除外——浑人宋跃君!
每到下课休息时间,这浑人就着手行动,他总会悄悄出现在一些女同学的身后,趁她们不注意,猝然伸出手,在她们刚刚发育的胸部抓上一把,然后得意地大笑着跑开。毕竟当时的我们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都是一知半解,所以谁也不会把他的这种行为太当回事,打骂嬉闹间事情也就过去了。
当大部分男生连递个情书,暗恋个女同学都还惴惴不安,生怕被老师、家长知道的时候,浑人已经开发了无数的山丘。这可能也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鲜花最后基本上都毁在了禽兽的手里——因为禽兽心中没顾虑。
当然宋跃君“大胆”的行事作风,最终还是被老师知道了。其实他一直就是老师的“关照”对象,贪玩、不服管教、学习成绩差,注定了他在老师的眼中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省事的学生。
据我所知,浑人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他的父母早早就离了婚,其父对他的管教极其严格,方法极其简单粗暴。初中那两年,由于自己的顽劣和老师的悉心关注,浑人有过无数次被“叫家长”的经历,而每当他的父亲脸色阴沉地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站在门外罚站的他都免不了要遭受劈头盖脸的一顿拳打脚踢。最严重的一次,他的父亲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尼龙绳往他脖子上一箍,然后横拖竖拽,就如同是拖狗一样,就这么一路把他拖回了家。
当时正是学校的放学时间,路上围观的人数可想而知。我想那天,浑人的自尊心应该被那一双双路人的眼睛深深刺痛,又被胸中那团充满恐惧和怨恨的熊熊大火,烧得通红,印烙于记忆的深处。
以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其后发生的打老师事件,与这次的事情拖不了干系。因为这次的“叫家长”,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而那天班主任被打前,又让他站到办公室外面去,等他父亲来。于是,其后不久,他趁着班主任不注意,操起了半边桌板砸在了对方的头上,连砸了几下,血当时就下来了。
班主任愣了,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愣了,浑人自己也愣了……
自那以后,浑人就从我的身边消失了,算起来他和我同窗的时间还不足两年。只是没想到分别十来年后,我们竟然会再次相遇,而且还是在异乡。
你一言我一语地追溯着上学时的往事,头发晒得都快冒烟了,这才想起应该换个阴凉的地。正好浑人说他就住在边上,挡不住他连劝带拖地一番邀请,我们最终来到了他口中所说的“狗窝”。
狗窝在一幢老旧宿舍楼的二层,位于西面尽头。这是一个单间,中间用三合板挡了一下,隔出了两间房,前面是生活区,后面是厨房。
狗窝的门敞开着,里面看不到浑人所说的脏、乱、差,倒不是他撒谎或是谦虚,而是这里刚刚被人整理过。门口墙边堆放的那几大袋还没来得及丢掉的垃圾,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整理房间的那位田螺姑娘正背对着我们,满意地端详着面前那一桌丰盛的美食。
“这……”浑人的反应让我有些琢磨不透,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也挺意外,莫非这真的是位田螺姑娘?
听到身后的动静,田螺姑娘飞快地转过身,当发现还有我这么个陌生人在场的时候,她怔了怔,笑容顿时有些收敛,显出几分羞涩。
我微笑着和这个二十来岁的美丽女子点头示意了一下:“你好!”
她落落大方地回应着我,然后看着浑人指着那桌饭菜和身后干净整洁的房间,邀功似地问道:“是不是受宠若惊呀?”
浑人抬步往屋里走,一面打量着房间,一面木讷地点点头回道:“惊了!”
随之他疑惑道:“你怎么进来的?”
田螺姑娘听出浑人的话里透着质问和责怪的意思,她有些尴尬,忙解释道:“你没锁门,我过来的时候看门是掩着的,所以……”
“哦,对,对!我走的匆忙忘关了。”浑人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可他竟又面无表情地问着女子,“你就走哇?”
人家姑娘根本就没说过要走,他这么问明显就是在赶人。眼前这一幕,让我越来越糊涂了,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姑娘脸蛋绯红,她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哦,这个……我……我还有点事,你们吃吧!”
说着话,她小跑着出门而去。
我原本想开口叫住她,可又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等姑娘一走我立即责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人家给你收拾了半天,你怎么把她给赶走了呀?”
“诶,没事,没事,咱哥们吃!”浑人直接把我按到那张小四方桌前坐下。
酒,姑娘都给备好了,是两瓶当地产的老白干,看起来这应该是浑人喜欢的牌子,他拿着酒瓶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感动,不过这刹那的流露只是一闪而过,接下来他先给我面前的酒杯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桌上的酒杯、饭碗、筷子全都是两人份,很明显对方是准备跟浑人共进午餐的,可最后硬生生被这家伙给撵走了。从眼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姑娘对他是热情似火,可他为什么对人家冷若冰霜啊?他凭什么呀?就凭他晒得跟个黑木炭一样?
我正想将这满肚子的疑问一口气倾泄出来,浑人却已洞察先机,他抓起一个鸡腿塞到了我的嘴里,抢先说道:“来,来,来,今天只忆往事,聚我乡人之情,不聊别的!”
得!这还能让我说啥,喝酒,吃菜呗!
借着酒劲,畅谈往事,我一个劲地问,浑人一个劲地说。没多会儿,我就把他这么些年的人生轨迹摸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打完老师后,他一害怕就跑了,直到五天后的一个夜晚,他的父亲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水泥涵管里找到了他,当时他正蜷缩在里面呼呼大觉。
被父亲叫醒后,浑人的第一反应是起身便逃。可跑出没几步他就发现父亲并没有追来,只是听到身后传来有些孱弱的声音:“别跑了!爸爸不打你了。”
浑人说他永远都记得那副画面,当他停住脚步,将信将疑地转过身,父亲站在银色的月光下佝偻着身躯,朝他微微招了招手,然后像是身体不适,扶着手泥涵管缓缓地坐了下去。那一刻,他恍惚看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爸,你没事吧?”浑人忐忑地靠了过去。
他的父亲摇摇头,和蔼地看着他,伸出手去充满怜爱地摸着他的头:“爸没事。”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他的声音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而且他整个人都显得虚弱。”浑人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沉痛地道:“出事后,他一边要去帮我赔礼道歉,处理那些杂乱的事情,一边还要没日没夜的四处寻找我,过度劳累加之忧心思虑,他的病情也就加重了……”
“病情?”
“嗯。”
浑人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
那个夜晚,父亲拉着他的手,让其在身边坐下。
“儿子,你是个大人了,我们今天像个大人一样好好聊聊。”
浑人默默地坐到了父亲的身旁,他不知道父亲要和自己聊什么,只是觉得父亲和往常不太一样。
“儿子,对不起!爸爸以前对你的教育方式太过简单、粗暴了,请你原谅爸爸……关键爸爸能力有限,想教好你,可又不知该怎么做,一着急就很难控制自己。是爸爸错了,爸爸太心急了,人的成长毕竟是需要时间的,可爸爸……爸爸怕自己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对你……”
“你爸爸到底是什么病呀?”听到这我忍不住问道。
浑人垂下湿润的双眼,沉沉吐出两个字:“肝癌。”
我愣了一下:“你之前知道吗?”
大颗大颗地泪珠从浑人眼中滑落,混进酒中被他一饮而尽:“我也是那个晚上才知道的。”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你一杯,我一杯,饮着这沉闷的哀愁。
过了一会儿,浑人的心情多少平静了些,他抹去眼中的泪,继又幽幽开口道:“那天我和我爸坐在那堆水泥涵管旁,聊了整整一夜。我们的对话建立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那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彼此推心置腹。那次的对话化解了我对他深埋于心的怨恨,也让我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也就在那一夜,我决定不再上学了,一个是学校环境对我来说太压抑了,我根本什么东西都学不进去,二一个我想在我爸身边照顾他,不想再让他那么操劳。听了我的决定,我爸开始还是极力反对的,可看我态度坚决,他最后也只好同意了。主要还是因为我爸开了一家修钟表的小店,那生意在当时还是挺不错的,他可能觉得我既然不想读书,那呆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跟在他身边学上这门修钟表的手艺,将来能养活自己也是条不错的路子。”
浑人抓起酒瓶,想再给自己面前的空杯续上,我一把伸手将酒瓶夺了过来,佯怪道:“这酒都让你一个人喝了,我喝什么?剩下这些你就别惦记了,都归我了!”
浑人笑着道:“好,好,好,归你,归你!”
他能看出我的好意,知道我是怕他喝多了伤身。
我不再打断他,听他继续讲述着过往的经历。
“后来那几个月,我和我爸过得很愉快!我们互相照顾如哥们一般相处,我喊他老宋,他喊我小哥……”浑人静静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时光,脸上泛漾起幸福的笑容。
这笑容维持了片刻,他蓦地又感慨了一句:“那也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有人味的几个月。”
随之他喟然长叹一声,语气转而变得低沉忧伤:“几个月后父亲离开了人世……我被母亲接到了她那边生活。当时她已经改嫁,并且又生了一男一女。我跟继父的关系一直处得不好,我看他不顺眼,他看我也不顺眼,其间我们还打过几次。后来,我看母亲夹在中间难做人,我干脆就离开了那个家。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在外谋生,三百六十行我干过一大半,可是……”他苦涩地笑笑,指着这间简陋的居所,“你也看到了,活得一点人味都没有,这C蛋的社会是真TM难混!”
“这不是有人想让你活出人味,你小子还把人给赶跑了吗?”我借着话头,揶揄了他一把。
“你这家伙!”浑人苦笑着直摇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我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不把事情弄清楚绝对不会罢手。正好这几杯小酒一喝,心情也喝开了,话也聊开了,一切顺其自然,他也不打算一直回避。
看他欲言又止,我适时地给他又满上了一杯,不过没忘了嘱咐他要小口抿,别喝得太猛。可还没等我把话说完,那杯酒就已进了他的肚,嘴里还直吧唧:“酒这东西是真不错,这些年跟我天南地北,岁月穿梭,多亏有它!”
看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向我这边瞟来,我当即把酒瓶抱在怀中,嘟囔道:“你想都别想!”
“得,不想就不想!”浑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开始慢慢悠悠地说起了他与田螺姑娘之间的事情,“那天晚上我也喝了不少酒,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记不起来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当时,她被一持刀抢劫的小流氓追到了我门口这。对方又打又骂,不仅要她的钱还想占她便宜。那个时间除了我,这整幢楼里都没有人在家……应该是吧……反天我是没看到有人出来。我被他们吵醒后,气呼呼地打开门,就看到那小子的裤子脱了半截,正拿着刀在恐吓她。”
说到这,浑人噗嗤一声笑了:“诶!你是没看到那小流氓当时的表情,要是看到他当时的狼狈样,你得笑死!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至少停顿了五秒才回过味来,然后慌里慌张地站起身提裤子。”
我想我能理解小流氓当时的心情,因为不久之前我刚刚有过那样的恐慌。浑人属于身强力壮、五大三粗型的,加之他又长了一副凶巴巴的脸。凶巴巴是指他面无表情时的状态,如果在他生气的情况下,哎,别提了!一般人要是光从面相上判断,在大街上见到他都会绕着点走。你想吧,就这种身形、容貌,怒气冲冲地出现在眼前,那小流氓不害怕才怪。
“我被人吵醒本来就火大,看到眼前的场景我的火就更大!”浑人着重说了下,“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之人!”
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我想他是酒喝多了,彻底忘了不久之前他劫我道的事。
“我上前对着那家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那玩意吓傻了,拿着刀都没想起使,后来还被我给抢过来了。这下他就更慌了,拽着裤子连滚带爬地跑了……来,来,来!再给点!”
说得高兴了,浑人腆着脸又把空杯子伸了过来。几番讨价还价,我给他倒了小半杯让他美滋滋地犒赏了一下自己。
我问:“后来这女孩就跟你好上了?”
他放下酒杯摇着脑袋,神情有些惆怅:“没有。她后来经常来看我,对我表示感谢。每次来都要买些吃的、用的给我。哦,主要是这个。”浑人指指我怀里的酒瓶,“她知道我喜欢喝这酒,每回来都要给我带上几瓶,当然她也劝我不要多喝。”
浑人挠着头,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常年孤身一人在外漂泊的他,应该很高兴有个人这么关心自己吧?
我疑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那你们之后是发生了什么?”
浑人茫然不解地看着我:“没发生什么呀。”
“那你为什么拒她千里之外呀?”
浑人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嗫嚅道:“她……她说要做我女朋友。”
“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之前我是把她当作妹妹,相处起来没什么压力,可她说要做我女朋友,这……这……”
他墨迹半天,我都快急死了:“这……这……这什么呀,你到底想不想她做你女朋友?”
“我当然想!”这回浑人答得很干脆,可他随即又蔫了,“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
“爱情可以由感情触发,由感情维系,但长久的相处必须得有物质的基础,在这个年代,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可你看看现在的我,身无分文,家徒四壁……我留得住她一时,留不住她一世,已经能够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我干嘛还要去那么做?所以当她说要做我女朋友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疏远她,长痛不如短痛……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
泪水不知不觉间又流淌在这个大老爷们的脸上,配合着他的那副尊容,他心里的痛让人惨不忍睹,可以看出他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还是有太多的不舍。
“都怪我,都怪我没能力……本来我还想着明天跟她把话挑明,彼此做个异姓兄妹……”
“为什么非要明天,你刚才直接跟她说清楚不就好了吗?”我好奇问道。
“明天是她的生日,我想请她吃顿饭,再给她买点东西,顺带把这个事挑明了。可我身上钱不够,所以……”
浑人不好意思地瞅瞅我,突然嘿嘿傻乐。搞了半天,他劫我道是为这事,我原以为他是常年行走江湖,末了才知道他只是临时起意。
“你只是想跟她做个兄妹吗?”我盯着他问道。
他回避了我的眼神,半天没有开口,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得!看他纠结的样子,我心有不忍又动了善念,伸手入怀摸出了钱包,挑出了十来张红彤彤,豪气地拍在桌子上:“男人,别干让自己后悔的事!用这钱去给她买件礼物,大声地告诉她——你要做她男朋友,做她老公!”
“可我……”
我立起手掌,示意他自己还没说完:“从明天起,你跟着我跑业务,底薪八百,提成跟着你的业绩走。凭你在学校时那股不要脸的劲,你会有非常光明的未来!养活个女人不成问题,我肯定!”
浑人有些激动,我瞬间成了他眼中的天使。他腾地站起身,兴奋地扑过来抱住我,在我脸上一顿乱啃。
“滚,滚,滚!”我推开他,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嫌弃地擦干脸上的口水。
浑人有点蒙,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掌印,要是开玩笑这一巴掌打的也太重了,他不满地道:“你这家伙亲两下而已,下手这么狠!”
我抓起一把花生塞进嘴里一顿狠嚼,恨恨地看着他说道:“打你不是因为你用你那恶心的嘴亲我,是因为你初中的时候,摸了我暗恋对象的胸!”
听我这么一说,浑人释怀了,他甚至有些得意起来,发出了一阵怪笑。不过这笑声起的忽然,结束地也忽然。
我扭头扫扫他,看他呆呆地盯着门口。
门口那,站着他亲爱的田螺姑娘。也不知道她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一直就在门外。
没等我开口,浑人侧过头来看着我:“你就走啊?”
我靠!过河拆桥,想赶我走——没门!
我本来脸带笑意地站起身,想去跟田螺姑娘打声招呼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沉下脸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还要再坐一会儿!”
“哎呀!下次再来,下次再来!”浑人拉着我,不顾我的“反抗”,强行把我推出了门,跟着他把那个“咯吱”乐个不停的姑娘拉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
站在外面骂骂咧咧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开门的意思,得了,我也不稀罕做电灯泡。晃悠着轻飘飘的脚步,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我抖落一身凡尘潇洒而去……
那天的酒喝的有点多,后来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那天我到底算不算被浑人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