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缭回到房间后,脑中的不适感再度返回。相比前几日病倒时倒是好很多,只是无法消除。也许是风寒使它加剧了吧。
回想起来,幼时看见娘也是身子弱弱的,难道不是由于四处漂泊,而是由于自己与娘体质较特殊?绯纤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到房间,满心欢喜地端详那块玉,真是越看越喜欢。小心翼翼地将玉系到腰上,想起师父曾言“玉是至灵之物”,不知道它会不会认主啊。
桌子一边还摆着自己这几天在读的《梦坛碎语》,是师父所写,小时候他送给自己。翻开的那页有一首词,词的末尾是“风开吹又散,凡尘是梦,闲笔道无常”。每次读到这两句,都会在心底染上淡淡哀伤。人事如浮萍,风开吹又散。谁说不是么?幼年丧母,更不知父是何人,而今离开莫离忧,不知有无机会返回。师父碧霞苏妈妈风师兄和自己,真的像是水上浮萍,风轻轻一吹就各自远离,回不了头。就算玄而又玄地遇见云缭,也要决绝地离开了。人孤单单在黑暗中摸索十个月才寻到世界入口,以后恐怕仍要独自大踏步地前行吧。
晚饭依旧与云缭共吃,东西她已经收拾妥帖,于是益加不敢看他。两人各有心事,都吃得很慢。而绯纤尤甚,她将菜用筷子夹到碗中拨来拨去,一点胃口也没有。
岳云缭吃了很少便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珍重”。
“嗯。”绯纤恍然间回过神来,望他的背影。短短几瞬,他人已走离,绯纤只是痴望。心里缺了一块,她隐约明白,也许自己早就没出息地喜欢他,从第一眼开始。只是她分不清,那种喜欢与对风师兄的喜欢是否相同。
屋内,又有人半夜滴下泪珠;屋外,一个黑影立了一夜。
翌日很早,绯纤便起身离开。她想躲开离别。
她居住的“云衫客栈”其实离京城云都也没有几里路了。因为云都就在渡厄山脚下。
绯纤骑马来到云都城门前时,城门尚未开启。
也许时辰实在尚早,四周只她一人。
绯纤看着云都高墙,心里渐渐激动起来。这是夜流光留下传说的地方。
夜流光是她心中最为钦佩的女子。
她和夜氏一族存在于只有莫离忧才记载的传说之中。
夜流光是木之灵妖的首领。木是众妖中最清心寡欲的一系,却在她任统领后悄然改变。她带领木系壮大为妖族第一大系,之后无意中救了被追杀的岳梓琪,日久生情不可自拔,后来竟然公开为他出战,族中追随者众。莫离忧为她所创,夜氏听她号令,一时皇后的威势甚至胜过皇上,她为岳梓琪生下一男一女后带女离开。此后夜氏就如凭空消失一般,岳梓琪动用所有力量都寻她不得,莫离忧更在她示意下与朝廷脱离。
不明底细的人都道她与皇帝发生矛盾,愤然离开。莫离忧典籍却只记了四个字“经年一刹”。
是怎样的曲痛,让许多年和一瞬间没有区别。就像自己在后崖的岁月吗?明明活了很多年,单薄的却是好像一天都凑不全。不,也许自己的岁月不是这样的,只是越努力记住,就越记不全,自己与她是不同的。
绯纤低下头,看阳光细碎地在脚下生长,被渐渐变强的光刺到眼睛,才想到,本以为是凌晨离开,也许走时还在夜里吧。这么匆匆。
宵禁结束的梆子声传来,大门应声缓缓被守城士兵拉开。云都依旧一片安静的样子,就像仍在睡醒间徘徊的美人。
绯纤急忙下马,牵马去问守城的士兵。“小哥打听一下,京城的歌舞坊怎么走?”
士兵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姑娘在云都可玩的地方太多了,何必非去风月之地?”
绯纤露出凄然表情,“不不不,你弄错了。小女子前不久伯考仙游,孤苦无依,幸得早些年学过弹琴吹笛,正思量能否在云都找个谋生之地。”绯纤声音越来越小,娇娇弱弱的样子让城楼上注视她的人眸中一暗,随即是淡淡的失望。
绯纤心中却在想自己这么说算不算诅咒爹爹,后来想到即使爹爹在世,知道自己是为生计所迫才这么说,一定不忍心怪自己的。想到这里心里越发难过。凄凄惨惨地抿着嘴唇,眼角仿佛马上要滴下泪来。
士兵表情缓和下来,颇为同情。立刻给她介绍云都最大歌舞坊云月坊的情况。
“谢谢小哥。”
云都大街小巷众多,错综复杂。若非主道宽阔,笔直向前,云月坊又在主道一侧,恐怕自己早已迷路。绯纤策马飞奔,只因心中实在紧张,若在客人正多时赶到,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霓裳姑娘菩萨心肠,会帮你的。”士兵的话犹在耳旁,可是她依旧没法平静自己。
走近一瞧,红色的绣楼像一座小小行宫立于集市中央,四面店铺尚未到人,云月坊内早已弦歌阵阵,听起来十分悦耳,难怪是京城第一大坊。里面的人正精心练习,绯纤反而觉得自己出现的突兀,即使是站在紧闭的门外。贸然敲门只怕扰了人家兴致。索性从腰间解下笛子,打算和上一曲。先露点本事,进去也有点底气。
轻轻抚摸笛上“****”二字,那是师父刚送自己此笛时自己一笔一笔刻下,如今有多久了。
缓缓将笛子凑到唇边,细心分辨抚琴人的心情、韵律,和了起来。本来那歌声笛声就不尽哀伤,似在倾诉什么哀恸的故事。现在加上笛声,如昆仑玉碎,石破天惊,愁意更浓,浸入百回肠中,而又比原来多了一丝凄惨的美感。
一曲终了,四处皆静。绯纤心中忐忑,但想到自己乃是得师父真传,且回复刚才的曲子,自信顿生。
“快快开门。”一女声从内传来,是他们说的霓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