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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邑有流亡愧俸钱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说来令人诧异,以一个少年时代从事武卫,放浪不羁,“朝持樗蒲白,暮窃东邻姬”的好赌好色之徒,后来竟然折节读书,变成“为性高洁,鲜食寡欲”、“焚香扫地而坐,冥心象外”的诗人,构成唐代文林中一段佳话,岂非奇事?可是韦应物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韦应物是陕西西安人,历任小官,后转为滁州、江州、苏州刺史,人称之为韦苏州。他成为诗人之后,以写田园风物著称,语言简淡,情致朴素,大有陶渊明之遗风。

这首《寄李儋元锡》七言律诗,是隔岁怀友之作。就艺术风格言,接近口语,辞恳意真,表现了诗人恬淡为怀,关心民生疾苦的襟抱。韦应物通过诗的形式,向李儋寄语:“去年我们在花开季节匆匆相逢而又分手,到今天又是花开季节,时间流转忽已一年。在时间的无限里,世事的变化极渺茫,是令人难以捉摸的,而春愁的沉重袭来,却令我常常难于安枕。年老了,病魔也多缠身,就不得不想到并准备回到故乡作息影田园之计。虽然身居官职,有俸禄可享,无冻馁之虞,可是看到治下的郡邑仍有不能各安生业,转徙流离的老百姓,就不禁惭愧得无地自容,觉得有负民生望治之意。我这种心情,向谁诉语呢?早就听说你有驾临苏州探望我的打算,于是我殷切等候你的到来。然而久等不见你的踪迹,又令我徒劳企待,真是上西楼而望月,已是几度圆缺了。你却姗姗来迟,岂不令我失望!”

从表达的情意可以看到,韦应物很重友情,而诗风也具有真率的特点。居官不以为荣,牧民不以为贵,却能反躬自省,深恐有失于为民造福的职责,这种胸襟唯仁者才有,这种真挚感情是出自真正诗人的流露。他不仅向李儋倾诉,就在《郡斋宴集》,对着幕僚,酒酣耳热之际,也唱出了“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的心声。

为什么韦应物有这种有别于他人宦情的抒写呢?这是因为他经历过开元天宝的盛世,也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凄凉,在动乱之后就不能不产生一种茫然的情绪。虽然他追踪于陶谢(陶渊明与谢灵运),却也痛感于苦难时代的民艰,有心于抚辑流亡,安顿民生,可是腐败的政治却阻碍了施展,所以他在《温泉行》一诗中就不得不“仰天大叫无奈何”了。

正是交织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韦应物才使自己的诗作归于恬淡,甚至在郡邑中皈依佛教,以求心灵上的解脱,常常想到“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寄全椒山中道士》)了。

在《红楼梦》中,林黛玉教香菱学诗,也推崇王维、韦应物一派的雅淡,是很有见地的。因为诗律自沈宋以下,日益靡漫,搜章刻句,务求浮华藻密,渐失闲雅平淡之致。却有王维、韦应物承建安的风韵,集清深恬雅于创作,终于自成一家,所以林黛玉也为之心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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