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些将成为佐证的材料,会被揉搓成一堆废弃的旧报纸,扔进垃圾篓中。其中,有一张粉红色的病理分析单,记录着他每一次进出医院时发生的最简扼的病史。
他将自己确定成一位精神病人,大部分时间他总是在发着低烧,有明显的偏头痛,晚间依赖滚烫咖啡进入睡眠,带着强烈异域风味的咖啡成品,能催促他坦然面对自己的另一种真实身份。他在分裂中获得感官的杂陈。胃常常空闲着。
位于历史与未来的时空隧道之间,他被这种巨大的反差所折磨,唯独他不存在于现在。这种经历,使不少冒名顶替的医生曾经为他诊断出种种不靠谱的病情。
但他自己简直太清楚了,那清醒的意识使他能从容接受时间对他的全部误判。
他从一间医院来到另一间医院。常常抹黑行路,住不同的病房,面对种种必须面对的陌生地板与墙壁。有一次,他牵着宠物狗去见兽医,兽医松开了拴狗的绳子,凝神望着他,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为了获得各种实验材料所带来的迥异的视听经验,他同样会借助于不同的工具和手段。当他进入到医院以外的公共区域时,总是侧着身子,反复着一种抽离感。人们难以看清他的另一面,无法为他判定通俗的罪名,但他自己却保存着永不溃烂的证据。
生来他就是个画家。惯于用水墨、淡粉、油彩和瓷土,为不同的形势界定历史的光影与图像。同时他一直在写诗,不断地与语言相互展开疯狂的争斗。
这其间,他还曾与一名出租汽车司机发生争吵,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后来,司机驾车伺机逃离,他从背后勇猛地追赶过去,一只脚奋力地踹向汽车的后备箱。第二天醒来,他的左膝严重骨折,在病历的最末一页,一根符号的钢筋扎进他下垂的身体。
当他老时,相信他一定会拄起拐杖,踩在无数发黄的落叶之上,静看环卫工人默默转身时被人潮湮没的那一瞬间。
最可怕的当然不是这些。当他进入幻觉的丛林中,光起身子完整地暴露出自己的缺陷时,一只笼中的金丝鸟目睹了有限的光明正加速着他五官的老化。
他丢掉了一只鼻子,呼吸变得蓦然紧张。
每天,他都坚持与楼顶上俯瞰他的一只黑蝙蝠进行谈话。这只永远不会起飞的蝙蝠。
他永久地与它保持着对立。因而他获得了自由,在狭小的阳台上,他可以随意舒展自己那原本已卷曲了的身体。
他们为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发生急切的争执。事实上,骤雨来临之前,蚂蚁已获得了必要的安全。而作为反方,他认定了种种潜在的危险正在大地上生根,蔓延。
他在为刽子手进行极端地辩护。
当我们返回到精神分裂学的问题上,用显微镜来分析他的脑部运动时,整整一座医院的下巴都感到了脱落的惊愕,人们甚至来不及用手去摸它或他。
201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