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山坡上,有三个年轻人以及一头老黄牛。
老黄牛似乎听厌了人类的争吵,又似乎是怕那位穿着白衣的男子真的把他宰了做成一锅土豆烧牛肉,于是它晃了晃脑袋,自顾自躲到一边安静地吃草去了。
青衫男子的脸上一直挂着和煦的笑意,使得山上的夜风都暖了数分,他看着王浩天说道:“刚才隔着很远就听见你说要烧了怀都督的大营,应该是开玩笑吧?”
“哦?”王浩天挑了挑眉毛,说道:“为什么这么想?你以为小爷不敢?”
青衫男子笑笑道:“因为你总是开玩笑。”
王浩天脸色猛地一沉,他冷冷道:“小爷早就看不惯你们这群北唐人了,小爷爱开玩笑是真的,但是千万别把小爷逼急了!”
青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平静说道:“如果你真的要那么做,那我只好插手了。”
“那你得打得过我!”王浩天看着青衫男子一字一顿道。
青衫男子闻言,沉默了会,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错,我是打不过你,你确实是我们这一辈里最有天赋的,但是我自信可以拖住你。”
这句话说完,他脸上又再次露出一丝笑容,很笃定地说道:“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拖住你。”
王浩天完全没了脾气,他清楚自己和青衫男子的实力其实相距并不大,他俩的不同体现在心性上,对方喜安静,厌争斗,出手总会留一线,而自己放荡不羁,不拘小节,喜欢酣畅淋漓的战斗,从来不会留手。
如果之前换做是青衫男子救了君不器,那么那位刘鸿肯定会安然无恙活着回去,只可惜他运气不好,遇见了王浩天——醉翁那个老酒鬼的徒弟。
王浩天很无奈地看着青衫男子道:“乌木木!乌大哥!您老是跟着我干嘛?你们的怀大都督每天杀好几万人你都不管,小爷在这赏个景儿喝口小酒你都要跟着!俺算是求您嘞!放过俺吧!俺给你鞠个躬!”
乌木木?君不器暗自记住了这个奇怪的名字,原来青衫男子叫乌木木,怎么这两个很厉害的人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呢?对了,关于修行界的事情老家伙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等回去了要好好问问。
君不器心中这般想时,乌木木来到他俩身边,同样坐了下来,他看着远方的山峦,轻声说道:“世间王朝的事情,草堂没法管,剑阁没法管,琅琊山也是一样的。”
“那道门呢?”王浩天忽然问道。
乌木木顿了顿,回答道:“道门是修行正统,一心向道,久不出世,哪像浩天兄行走于江湖,潇洒得很。”
王浩天出奇地没有回应,他神色有些严肃,望着远处的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木木忽然把头转向君不器,有些好奇道:“这位小兄弟是?”
君不器赶忙行礼道:“在下君不器,见过乌大哥。”
“我的天!你小子真是白眼狼!小爷救了你一命也没见你跟我这么客气,还乌大哥!怎么没听你叫个天哥?”
乌木木笑道:“浩天兄跟小辈争个什么气!”
“哪里是什么小辈?!他比咱小不了多少岁!”
“哦,原来你们俩就是平辈了。”乌木木满意地笑了笑。
王浩天一愣,暗道,等等,好像不对!自己要是和君不器平辈了,不久也得叫乌木木大哥了?
他回过头,忽然觉得乌木木的笑容在月光下分外阴险,王浩天没想到今天在他这栽了好几个跟头,哪里肯服输,顺势转身,化掌为刀,劈向乌木木。
王浩天速度很快,快到当君不器发现他出手被乌木木躲过去后,才感到一阵凶猛的掌风,然后他便被吹翻了几个跟头,再次跌倒在地。
这哪里是疾如风,明明比风都快!君不器暗道倒霉,自己夹在两个绝世高手中间,不被连累才怪呢!
乌木木躲过王浩天一掌,轻飘飘到了五丈开外的位置,他拍了拍衣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衫道:“浩天兄,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王浩天站起身,看着乌木木道:“小爷好久没打架了,既然你都来了,那就打一架吧!
话毕,他整个人的气质一变,原先轻佻跳脱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君不器看着王浩天的变化,两眼微微眯起,这不是因为风沙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想看的仔细些。
在他眼里,王浩天好像瞬间变了个人,白色的长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的眼神很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漠。他微微抬起右手便碰到了悬在腰间的黑色长剑。
他没有拔剑。
他只是把手轻轻握在剑柄上,然后拇指轻轻一推剑格。
没有想象中剑刃出鞘的声音,君不器也没有看见寒光一闪露出的剑身。因为他发现,王浩天的佩剑,除了剑鞘外,连剑身都是一片黑色。
下一刻,山上骤然安静到了极点,万籁俱寂。
但是紧接着,令君不器惊骇的是,他居然听到了江水拍岸的声音。王浩天的剑一片漆黑,比夜色还要深沉,君不器始终注视着他的剑,他感到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正在酝酿,似乎在他剑鞘中,有一条汹涌奔腾的大江,随时准备奔流而出。
乌木木也听到了江水声,所以他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他和王浩天是老熟人,自然明白剑鞘中的江水声意味着什么。
他挥了挥手,不远处正低头吃草的那头老黄牛便抬起了头,望了望这边,然后转身走开。
当老黄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松林里时,山坡上回荡的江流声越来越响,甚至整座山都开始颤抖起来。
乌木木叹了口气,说道:“真的要打?”
王浩天说道:“别白来一趟。”
乌木木不再说话,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笛子。
那根笛子看上去毫无特点,就是很一般的笛子,但是当乌木木握在手里时,那根笛子却猛地变长,变长..
“阅微草堂的戒棍..”王浩天目光如炬,战意盎然,他说道:“你家纪先生真的把它交给你了,他老人家不怕红拂那小丫头吃醋吗?”
乌木木没有说话,他极其尊重以及感激自己的老师,所以当他握棍在手时,便是最认真的时刻。
认真便是心无旁骛。
对此,王浩天也是不恼,他平静到冷漠的脸上忽然爬上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好像巨大的河堤上裂开一道口子,滔滔江水再也遮拦不住,倾泻而出!
他的剑依旧没有出鞘,但是剑意早已随着黑色的江水洪流奔向乌木木。
黑色的巨浪像是一个巨人,先是直起身子,扬起头颅,蓄足了气势,然后狠狠地拍了下来!
君不器离得很近,所以当浪头下落时,他竟是被气势压迫猛地跪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膝盖和两只手掌深深地嵌进泥土里。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滞,君不器几乎无法呼吸,便在此时,一道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哎呀呀,差点把你忘了,该没死吧?好好在旁边看着。”
话音刚落下,君不器只觉周身那恐怖无比的压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抬起头,赫然发现自己此时正处在那黑色的江水中,王浩天静静地立在源头,无数的江水从他身边奔流而出。
而江水的呼啸而去的那一头,乌木木手持戒棍,淡然而立。
他微微抬起头,半空中那道如从九天落下的黑色江水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因为他清楚自己和王浩天的差别在哪,他很讨厌这种暴烈凶猛的打架方式,或者说,他根本不喜欢打架。
但是他的双手依旧无比稳定地举起戒棍,然后迎着黑色的巨浪一指。
几道青色的光芒忽然亮起,萦绕在乌木木的戒棍四周。那些绿芒迎着江水,闪耀的光芒竟是越来越强盛,当它们触及到江水时,顿时化作无数绿叶青藤,疯狂生长起来。
乌木木手中的戒棍在挟着万钧气势的巨浪拍打下纹丝不动,它仿佛一棵万年老树的树干,四周不断有绿意亮起,然后便有新叶长出。数不清的绿叶青藤被浪花无情拍碎,但下一刻又源源不断地从树干上长了出来。
一边是奔腾如龙的江水和黑色如墨的浪花,一边是纹丝不动的树干和生机勃勃的绿叶..
君不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这江水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这绿叶从何处而生,他只感到处在水中的两腿传来的刺骨的寒意;他只看到了一片绿叶飞来,割破了他的衣衫..
整座山在两股力量的冲撞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君不器能感到脚下的大地那放佛气喘般的战栗。
这山,似乎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