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梨镇南面有一条峡谷,名曰怒峡。
怒峡长约千里,乃世间一大奇观。
据说峡谷深处有近百丈,地势极为险要,这也是为什么北唐的军队打到里桑国就停下的原因,因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一个极大地问题,如何让北唐军士尽可能以最小的代价横穿怒峡。
青梨镇南面的这段峡谷并不十分险要,相较来说要更为平缓,但由于草木众多,也是幽深难测,道路崎岖难行。
就在这万千幽绿、清幽小径的背后,有一条极为清澈的河水,河岸两旁种满了桃树,桃花朵朵,异常缤纷。
河流尽头处,有一座小山,山下有一木屋,木屋外有一圈木篱笆,篱笆旁立着一个少年。
少年自然就是那名猎户,此时他靠着篱笆,手里捧着一本封面发黄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自从他受伤被那个叫陈归去的老头救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里,后来伤好了,老人就让他挑水、打柴、做饭,为了能够学修行之法,少年都一一照做。
一年前,陈归去给了他一本旧书,然后非常郑重其事道:“等你哪天把这本书悟透了,你就天下无敌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破旧的似乎风一吹就会碎裂的书,开始了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读书之旅。
少年识字,不过不多,大部分都是青梨镇一家店铺的老掌柜在他小时候教他的,后来老人又教他了些,现在可算是能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结结巴巴读下来了,按陈归去的话说,他也算是摘下了“没文化”的帽子。
书没有封皮,没有书名,更没有目录,少年本也不懂这些,拿起就读。
不知是他心思渐静的缘故,还是因为书中内容太过精彩,面对陈归去如此敷衍所谓的“教学活动”,少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和烦心,每日干过活之后,就准时准点跑到篱笆旁来,闻着渐已凋谢的桃花香,读书读书再读书。
陈归去坐在不远处的桃花林中,少年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一年多来,他自然晓得少年很刻苦,只是不知为何,除了给了少年一本书外,他没有再交给少年其他任何东西。
“你跟我一样,却又不一样。”
少年闻声抬起头,看着陈归去从桃花林中走来。
“什么意思?”
陈归去来到少年身前,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缓缓道:“其实你跟我一样,体内没有经脉,本来就不是修行之人。”
少年闻言,然后便低下头,沉默不语,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陈归去不知道少年小时候在青梨镇遇到过一位流浪的行医,那位行医告诉他,他的体内没有经脉。
没有经脉,便不能修行,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但为了给兄弟小李报仇,少年一直在努力寻求修行的方法,他进山捕猎,与野兽搏斗,锤炼自身,便是希望自己能多一分能力。
“但是你也跟我不一样。”陈归去继续轻声道:“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少年抬起头,微微皱眉道:“我不懂。”
“你现在不需要懂,或者永远都不用懂。”陈归去说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能修行是有缘故的,而这个缘故永远不会在你身上存在,现在你有了这本书,你就有了无数可能。”
陈归去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
“可是您毕竟没有修行过,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行呢?”
陈归去淡然一笑道:“因为我活得时间足够长,我见过的东西是这世间其余所有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我说你行,你就行。”
“就算没有经脉也可以?”少年问道。
“管他的,咱俩都没有那玩意,经脉算个屁。”
..
日子在平淡中缓缓过去,少年却觉得有滋有味。
因为陈归去给他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每当月上云收之时,这一老一少就坐在桃花林里,听风赏月。
怒峡月是天下奇景,尤其是每年的八月十五,月尤其圆。历史上无数名人骚客在这里留下了华美的篇章。
只不过少年对这些诗词无甚兴趣,他喜欢听陈归去讲的故事。这位老人讲的故事,说的道理,每一样都引人入胜,每一个都是那么神奇。
少年也曾觉得可能是陈归去自己编的,可是后来仔细一想,那些东西哪是人脑子能想出来的呀,自己脚下踩着的居然是个球,这谁能信?
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故事,比如一只猴子、一头猪还有一个大胡子保护一个想要修行的秃子西行;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占山为王,反抗北唐****..
尤其是一个名叫三国演义的故事最让少年喜欢,其中三英战吕布、单骑救主等等情节让他热血沸腾;火烧博望坡、草船借箭等神出鬼没的计谋也让他惊叹不已。
除了这些,剩下的时间陈归去都和他在讨论那本书。
出乎陈归去意料的是,少年的领悟力异常不错,他对于这本书的理解大大超出了陈归去的预计,似乎是出于对北唐发动战争的厌恶,少年变成一位十分坚定的和平主义者。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情况真的能实现吗?”少年一边看着书,一边问道。
陈归去笑道:“肯定能行呀,我都见过没有皇帝的国家呢。”
少年满脸不相信道:“怎么可能?”
“没骗你,是真的。”
“不敢想象是什么样子。”
“你个乡下小子,连皇帝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
“你见过?”
“我在北唐当过大官。”
“有多大?”
“有些事情皇帝都要听我的。”
“那你怎么又跑这来了?”
“干不下去了呗!”
“你不是官很大吗?皇帝都要听你的。”
“那是老皇帝,他儿子不愿意听我的。”
少年的双眼映着银色的月光,心里想着北唐发动的战争,眼神微凝,淡淡说道:“那皇帝肯定不是个什么好鸟。”
陈归去哪里听不出少年语气里的不爽,于是笑道:“除了战争这件事,我不得不说,他是位明君。”
少年明显不服,说道:“哪有明君会不管这些人的死活?”
他说的这些人自然指的是诸如里桑国这样的处在北唐南面这些小国的百姓,残酷的战争已经使得很多人流离失所。
陈归去说道:“如今的唐帝他心中就只有一个目标,那边是一统天下。世间分裂久矣,虽说一百年来倒也算是和平,但只要天下还是处于分裂状态,就有爆发战争的可能,无论是北唐、南宋、西蜀还是诸如里桑这样的小国,都避免不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天下大势。”
“现在北唐整体的实力如日中天,毋庸置疑乃是当世最强,南宋已经有了日落西山的味道,西蜀地域偏远,穷山恶水,许多地方甚至还不通教化,至于夹在三国之间的小国,就更不用多说了。”
陈归去看着少年,叹了口气道:“曾经我与你一样,认为唐帝的想法有些过激,毕竟战争太过血腥残暴,这也是我辞官归隐的原因。”
想起过往,老人的兴致并不很高:“唐帝曾跟我谈了整整一夜,但是后来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其间说了什么现在我都淡忘了,但他的一句话我还依旧记得。”
“什么话?”少年好奇问道。
“这世间像腐烂发臭的稀泥一样,散开太久了,渐渐都没了生气,总得有一个不怕脏的人把他们揉到一起,这个恶人就我来做吧,至于最后是千秋伟业,还是遗臭万年,后人自有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