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鹰飞得高看得远,既优雅又傲慢。
秦靖喜欢在放羊的时候对着湛蓝色的天空发呆,他喜欢骑着矮脚马一路跟着草原鹰的脚步,想看看它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不担心他的羊会乱跑,他玩他的,自有一条忠实的小猎犬替他履行放牧的职责。这条猎犬似乎只有一岁的光景,通体雪白,威风凛凛。体型不大,可是脾气却很大。每当有不识趣的羊儿因为贪吃走得远了,它便如箭一般飞也似的奔到落单的羊儿面前。凶狠而冷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和那些羊对视着,喉咙里发出恐怖的低吼,锋利的獠牙摩擦出令人毛骨悚然声音,一步一步慢慢的踱上前把它们逼退回去。自从羊群中那只欺负它还小,不太服气,勇于和他对峙的头羊被它毫不犹豫的在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之后。所有的羊一见到这只猎犬便如同见到死神一样掉头就跑。如今它已经能轻而易举的掌控整个羊群,至于那只头羊更是一见到它就会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它也和秦靖一样抬起头望着天空自由翱翔的草原鹰。它不喜欢像其他的猎犬那样时不时的卧在温暖的草地里,舒展舒展筋骨,就着温暖的阳光打两个滚。它更喜欢高高昂起头,像一头君临天下的雄狮一样,时刻保持着威武挺拔的姿态。所以秦靖叫它“狮王”。它很少像别的猎犬一样无用的狂吠,它属于行动派,也许它知道自己的叫声和别人都不一样……
最近这段时间,部落里的行走商人渐渐多了起来。秦靖于是又多了一样期盼,那就是看看他们手里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听他们讲讲传奇梦幻的东西见闻。明帝国新帝登基,在边境问题上对这片草原的宗主做了极大的妥协。这位草原宗主此时正忙于内斗,无力东望,也借机示好。两厢无事,这些行商自然又活跃起来,几条贯穿东西世界的丝绸之路也逐渐恢复畅通。
秦靖比较喜欢波斯商人。他们虽然看起来比较傲慢,不过通常真的有很多精巧新奇的宝贝。而且他们嘴里描述的西方世界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充满了奇幻色彩。相比之下,他不太喜欢印度人和阿拉伯人。印度人的背囊里永远都是些瓶瓶罐罐,神神秘秘的,浓烈的香料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的面孔永远是纯洁而真诚的,可言谈举止却又是永远的云山雾罩不着边际。见得久了,即使是像秦靖这样七八岁的孩子也觉得他们的话无比扯淡。可是奇怪的是部落里的男人女人们却似乎对这些印度商人有着某种天生的好感。至于那些无处不在的阿拉伯人则是一副标准的奸商模样,恨不得每到一处都有机会拿自己身上的鸡毛蒜皮换人家的传家宝贝。
相比之下,这条商路上的汉人极少,也许是害怕蒙古人的劫掠,改道而行了。反正秦靖是一次也没遇到。不过,他从心底里还是很想遇到一个汉商,听他讲一讲大明帝国的故事。这里的老人偶尔还会讲到大元帝国的盛况,可是对他们如何被明帝国逐出中原讳莫如深。而且,这里的人从骨子里对汉人是充满了歧视和敌意的。尽管秦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可是因为一副标准的汉人面孔,一直被人叫做“杂种”,“汉狗”。他的阿妈也因此被视为不守贞洁的女人,受到族人的唾弃。他们在部落里忍辱偷生,领受着众人的白眼,做着最低贱的工作。秦靖给贵族人家放羊,阿妈做些缝缝补补,伺候牲畜的劳作,相依为命勉强度日。家里的所有财产也只限于一座四处漏风的破毡帐而已。家里唯一的两只奶羊也因为秦靖的狗咬了主人家的头羊,被人家强行牵走当做补偿了。
正午的太阳变得愈加刺眼,秦靖的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他摸了摸怀里的两块奶酪,那是早上从乌日娜大妈的门前经过的时候,她悄悄塞进他的怀里的。“有坏人的地方就有好人,反之也亦然。”阿妈说过的话,他以前并不懂,可是现在他开始懵懵懂懂的明白了。黄澄澄的奶酪摸在手里有点硬,可算是那种诱人的香味却止不住的往他鼻子里面钻,他的手心有些酥酥麻麻的,悄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手,将双手的汗渍在油乎乎的衣襟上蹭了蹭,拿过马背上的水囊高举过头,咕咚咕咚的狼饮起来。那两块奶酪还是给阿妈留着吧,如果阿妈问起,就说自己吃过了。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招招手让狮王也过来喝点儿水。这家伙傲慢的很,你不叫它,它是不会到你面前摇尾乞怜的。
晴空里一支响箭破空而来,凄厉无比。
狮王的耳朵腾地一下高高竖起,目光如刀,身子笔直的朝向东南方向,喉咙里隐隐发出低低的咆哮。
秦靖也挺直了身子,远远地望了过去。
一匹小小的枣红马在前,三匹蒙古战马在后,眨眼之间便到近前。枣红马上一个身着家奴衣帽的青年女子,抱着一个和秦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飞奔而来。身后一个贵族打扮的少年率两名家奴穷追不舍。少年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张弓搭箭。接连几支箭都与枣红马擦身而过,其势非常凶险。
少年见连射不中,不觉恼羞成怒,挥手让两个家奴分头包抄。枣红马还小,如此舍命狂奔早已不堪重负,再加上那女子见有人分头合围,慌不择路,一头撞进秦靖的羊群。
一时间,群羊大乱,四散奔逃。那枣红马惊慌失措,急切间收脚不住,踏在羊儿身上,嘶鸣一声撞翻在地。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擦着女子的头皮呼啸而过,砰地一声将一只奔羊射翻在地。
狮王见羊群四散,心中已是焦急万分,更何况又见一只羊被射死就更是怒不可遏。它明白这些样羊对主人意味着什么,它上次只是咬了头羊一口就受到了重罚。如今羊死了,那主人要受的责罚岂不是更重!
它的利爪在地上狠狠的刨了几下,高高伸直脖颈,猛然间一声咆哮。
几匹蒙古战马虽然经过战场之上的厮杀历练,可是听到这一声怒吼,仍然大惊失色,狂奔中急匆匆收住脚步嘶鸣扬蹄,原地转了半圈才勉强站稳。马背上的贵族少年反应不及,身子一歪,险险坠下马去。蒙古马对刀剑之声不以为然,可是对雪狼之吼却天生忌惮。
“那头不是狗,是雪狼!”少年和两个家奴面面相觑。谁听说过竟然用号称凶狠残忍的雪狼牧羊的!
狮王有些犹豫,它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控制住四散奔逃的羊群还是应该先向那个手持弓箭的人发起攻击。它盯着秦靖的眼睛,绷直的身子如箭在弦上,一旦得到攻击的命令,它绝对会义无反顾的冲向自己的敌人!
秦靖定了定神,看看从地上爬起来的年轻女子,又看了看在对方马上呆呆相望的主仆三人。挥了挥手示意狮王先把羊群重新聚拢起来。
狮王有些不甘心的用充满血色的眼睛狠狠瞪了一眼贵族少年,示威似的露出尖利的獠牙咆哮一声。转身如闪电一般向逃得最远的几只羊率先奔去。
贵族少年见狮王跑得远了,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草原上关于雪狼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他直到现在想起它的眼神还觉得头皮发麻。雪狼的战力强悍,以他的年纪和能力根本抵御不了对方的攻击。不过,他定下神来也发现这一头并不是成年的雪狼,而且从体态和驯服的样子来看,它更像是一条狗。这样一想,少年脸上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傲慢神色又不知不觉的爬了回来。
“你射死了我的羊,要陪……”秦靖拨过马头,仰起脸对着贵族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
“笑话!不要说射死你一只羊,就算是射死一个人,你问问有谁敢说一个不字!”贵族少年冷笑一声,对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很多的男孩不屑一顾。
“你射死人,我管不着。可是你射死的是我的羊,你就要赔……”秦靖被草原劲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涨得通红。
贵族少年皱了皱眉,对这个死缠烂打的男孩颇为恼火。他侧了侧身,唰的一下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短弓上,吱呀一声拉了一个满月,箭尖直指秦靖面门。
“如果我一箭射死你的话,我是不是就不用赔你的羊了……”贵族少年眯起眼睛咬着牙说道。
秦靖张了张嘴,想要和对方斗牛下去。可是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死了,那怀里的奶酪阿妈就尝不到了……如果自己死了,阿妈会不会哭得很厉害……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不懂得什么英雄胆色,壮志豪情。他此刻想的都是最实实在在的东西。他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软蛋!”少年冷笑一声,短弓一挥打掉了秦靖头上的毡帽。
“你是……汉人?”少年微微一愣,随即撇了撇嘴,“怪不得……原来是个废物!”
“滚一边去!”少年催马上前,将秦靖粗暴的推到一边,逼到青年女子和小女孩面前。
“你们偷我的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吧……”少年狞笑着说道。
“那是我们自己从波斯商人手里买的东西!不是你的!”被青年女子藏在身后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恨恨的说道。
“我看中的东西就是我的……”少年诡异的一笑,“所以,你必须还给我……”
“你,你无赖!”小女孩被气得脸色通红,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不叫无赖,这叫王法……在这里,不要说我看上的是小小的西域珠宝,就是我看上的是你,你也得乖乖的跟我走。不过你长得太丑,我对你没兴趣……”少年阴阳怪气的干笑几声。
“你们俩上去搜身,把东西找出来!”少年吩咐两个家奴。
“是!”两个家奴答应一声,嘿嘿坏笑着翻身下马,逼上前去。
“你们敢!我阿爸是河中的铁木尔汗!”小女孩危急时刻不顾青年女子的劝阻,声嘶力竭的喊道。
“你说的是那个整天四处逃亡的瘸子?他还好意思自称大汗!”少年哈哈大笑,“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谁才是这片草原的主人!”
“把她们扒光,这个女奴就赏给你们玩了,这个小的留给我练箭……”少年看了看那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奴,暗暗咽了咽口水。他的年纪还小,还没有办法真正享用女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通过折磨她们来获得更大的快感。
“我要让那个瘸子知道,我的父汗才是草原上的宗主,你们只是我脚下的奴仆……”少年撇了撇嘴,准备看一场真正的好戏。
两个家奴见主子这样说了自然大喜过望,急不可耐的像恶魔一样狞笑着扑向美味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