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晏城不远的一条小路上，陈巽芳在再一次摔倒之后，也不挣着起来了，反而往地上一坐抬眼看了看头顶白花花的太阳。真刺眼啊，刺得她的眼泪都要跟着下来了。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从被萧睿一脚踹掉肚子里的孩子开始，难忍的疼痛就遍布全身。
她甚至从自己身上闻到了一丝死人身上的腐臭味，她是真的要死了，死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终结她不甚完美的一生。
在阁老府里，她从小就要守规矩，刚刚学会走路就被母亲想办法送到了陈二夫人跟前教导。在那里跟着府里的兄弟姐妹一块喊另一个陌生的女人母亲，她不能犯错，因为犯了错，她就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庶女这个词。
她的亲生母亲是妾室，她自然就是庶女，不管她再努力再优秀。她曾经一度自我厌弃，想着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摆脱不了这种被安排的命运，直到她遇见了沈煜。
那次的举手之劳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她为了靠近他开始努力，不管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渐渐地，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也跟着落在了她头上。她想这下他总该注意到她了吧，可是他出了一趟差就认识了另一个女人，一个浑身是刺的女人。
她就想，这样一个丝毫不温柔不体贴的人怎么就能入了他的眼。怨恨嫉妒日日折磨着她，直到祖父托人说给自己还有他议亲，她欣喜若狂可这欢喜没持续多久就破灭了。她那时才明白，她就是阁老府的一颗棋子，一颗棋子不能有心不能自作主张。
她遵从安排嫁给了萧睿，至此她的生命也敲响了计数的丧钟。
母亲，倘若您知道我今日会有这样的结局，您是不是就会后悔不管不顾嫁给被人做妾了？
咳咳，鲜血跟着那口气从嗓子眼里窜上来，她抬手捂着嘴将它憋了回去。就这么郁积着死了也好，死了她一定在奈何桥上多喝几碗孟婆汤，下辈子宁愿入畜生道也不托生在命不由己，表面锦绣内里肮脏的人家。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不是为她人来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仰头看了一眼，恍然觉得撩着帘子看她的人有些面熟。她随即想想，是自己脑子糊涂了，在这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我送你回家，见你母亲最后一面。”那人开口，她才发现他竟然是消失不见了的如意先生。
当初那个送给她官场名录利用了她的人，可她这会儿生不出一点恨来，她连出气的力气都没有何来力气怨恨。
“你不恨我？”马车上如意先生问她，她摇摇头。
“如果我说在给你的官场名录上，我故意撕掉了几页，也是这几页让你们没能如愿以偿地抓到苏云继承皇位呢？”
“要真是那样恨你的人就不止我一个了。”咳咳，一口鲜血没忍住吐在了衣服上。
“要不我先送你去找个大夫，等你养好了上再回京城。”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只希望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她靠着车壁喘着粗气。
如意先生没有再说话，只催着车夫尽快些，他这些日子一直就在晏城。萧睿进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无意掺和到这里头，就冷眼看着他带着那帮乌合之众妄图颠覆高棉朝廷。结果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他无意嘲笑谁，只是感叹一句世事无常罢了。
“你为什么不回隐逸族？连秋鸣只要赶跑了大朗就能让皇帝给整个隐逸族正名，这不是好事吗？”陈巽芳喘匀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事情，这样各自安好不是挺好。”
“是啊，各自安好，如果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和恩怨情仇了。”陈巽芳不说话了，从飘飞的车辆往外看，居然能看见一片片雪花飘了下来。原本出的好好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躲了进去，下雪了。
从千里之外赶到京城时，陈巽芳几乎站不起来了，从帘子里看见街面上那让她颇为熟悉的房屋，她才明白终于到了。
如意先生带着陈巽芳光明正大地从阁老府的正门进去的，陈阁老拄着拐杖老眼昏花地看了一眼，还以为当年那个人又活了。陈巽芳抬眼看了看陈阁老没有说话，她要死了，这个曾经左右整个阁老府所有人命运的人也快了。
因为陈阁老想要来个双保险，一边支持萧玄一边又让儿子支持萧睿，结果两头不得好。陈太后怨恨他，萧玄也有心结，虽不至于将他罢官赶出京城却也让他再也不能上朝。保留着阁老的名号却只能每日在府内盘桓，这对他已经是最大的惩罚。连带着整个陈家再无一人得到重用，全都是一些拿着俸禄饿不死人闲差使。
如意先生冲着陈阁老点点头，一旁的管家认出了陈巽芳，赶紧让人去找陈二夫人。陈二夫人只看了一眼便把人送去了陈巽芳的亲生母亲那里，陈阁老拿拐杖杵着地痛心疾首地骂道：“赶紧让她走，这不是给陈家带来灾祸吗？”
“阁老大人，她已经快死了，不过是临死之前来见亲生母亲一面，你不会连这个人之常情都不答应吧。”
“她既然已经嫁了出去，就是死也得死在夫家。”
“陈阁老，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你才是陈家还有睿亲王府的灾祸制造者吗？如果你没有贪得无厌，与睿亲王府结亲，萧睿也没有那么大胆。陈太后又何至于恨你，陈家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陈阁老气得几乎仰倒，如意先生拧了拧眉头，这种人老顽固怎么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心只想左右所有人的命运，结果反而被命运捉弄。再说他跟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想到这里他拂了拂衣袖抬脚离开了阁老府。
京城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来时，天已经暗下来了。阁老府里点起了白灯笼挂上了白幡，陈阁老死了，至于那个同一时间死在小院之内的女子却没有认记得。
她的一生就如同这落下来的雪片很快就化了，至多引人唏嘘一声转头就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