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市郊,月亮湾。
一弯小溪如绸缎般铺展,绕山而过,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上山只有一条路,盘山而上,至半山别墅,需要十分钟的车程。这一路上风光秀美,道路两侧依次栽种着从法国巴黎移植而来的梧桐树。在这深秋季节,片片金黄落叶飘洒在道路上,随山风打着旋儿飞起,复又飘下山去。
半山别墅依山而建,呈缓坡姿态,入门便可见一个喷水池广场,池中被扔了许多硬币,好似一个祈愿池。知道这座别墅的人不多,能进来的更少,不过今日别墅大门敞开,无数豪车驶入,走下一位位光鲜亮丽的男女。
一身得体正装打扮的管家迎在门口,对每位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致以问候。如今时候还早,真正的贵客还没驾临,所以不需要主人出面,由他来代表就足够。不过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他没有因此而轻视这些客人,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一路安排下来也是井井有条,没有丝毫错漏。
别墅由三栋连体建筑组成,没有采用时下流行的欧式风格,反而有回廊有水池,颇有古风味道,在这半山腰能弄出这般手笔,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此刻在观山亭内,夏思雨穿着一身家居便服,神情有些懒洋洋的,盯着水池里的鱼儿,无精打采地给鱼儿扔着吃食。
今日这场宴会是为她而开,基本上所有西海市的名流都会到来,但此刻她却一点都不激动,也没有去换礼服的打算。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当先而行的是她的父亲夏初午,而在他身边,则是一位鬓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的老人。
“邱大哥,上次我托人给你送去的宋聘号普洱味道可还行?”夏初午双手负在背后,笑吟吟问道。
“老弟啊,你这一手太贵重了,我这辈子也喝过不少好茶,但这次的普洱陈韵十足,茶气强劲,水化生津,却淡而无味,实在是茶中的极品。没想到我在死之前还能喝到这般好茶,也算是没遗憾了。”老人一番感叹,眉眼间笑意温纯。
夏初午连忙摆手道:“几两茶叶而已,大哥你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我只可惜弄不到更多的,他家也没存货,就那么几两都被我搜刮来了。”
老人点头道:“人要知足,太贪心是会遭天谴的。”
两人一起步入观山亭中,夏思雨早已站起身来,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微笑道:“邱伯伯好。”
“丫头,我看你眉眼思绪愁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老人没有落座,反而仔细端详着夏思雨的面容,关怀地问道。
夏思雨连忙摇头,道:“有您在这儿,谁敢欺负我?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邱伯伯您不用担心。”
老人拍拍她的手背,坐下笑道:“还是你会说话,我家望舒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再操心了。”
夏初午知道老人的心思,自己这位大哥纵横商界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年那些老一辈的人物,谁提到邱柱国三个字不竖起大拇指?但或许是命运的作弄,邱柱国在子嗣上一直很艰难,人到中年才有了邱望舒这个儿子,所以不可避免地溺爱了些,导致那孩子性情有点偏执。不过这在夏初午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人偏执不可怕,有所执才能有所成。只要成家立业定下心来,未来照样可以一片光明。
夏思雨以前很喜欢待在邱柱国身边,这位老人很风趣,也不像自己父亲那样严肃,什么话题都能聊。可自从邱望舒回来后,因为父母提起的那件事,她就觉得很别扭,连带着也不是很愿意继续待在邱柱国身边,所以借口说宴会要开始了自己要去换衣服,略带歉意地离去。
邱柱国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笑着说道:“初午,思雨这孩子很抵触,要不这件事先放下吧?”
所谓的娃娃亲当然是一句笑话,邱柱国有这个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夏思雨这个女孩儿,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多问题不会想得那么复杂,夏思雨这孩子品性好,各方面都很优秀,做儿媳是相当不错的。
夏初午摇头道:“她只是小女孩儿害羞而已,老哥你也知道,当初她和望舒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腻歪的谁也分不开,这几年虽然一个在西海一个在国外,也没少了联系。说不定他们早就有了心意,只是咱们一下子将窗户纸捅开,小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自然会有些别扭。这件事你听我的,再给他们一点接触的时间,习惯了就好。当然,要是这两孩子真的走不到一起,我们也没办法勉强,毕竟如今不是我们那个时代了,父母之命可没那么管用哟。”
邱柱国哈哈一笑,点头称是,说道:“人老了就会有孤独感,只希望儿孙满堂尽享天伦,眼见满眼的繁花锦簇与人山人海都离自己而去,渐渐地没有了万人簇拥,没有了鲜花和掌声,我们都变成了钓鱼遛弯看报下棋的寻常老头儿。无论如何绚烂,世事终将归于平淡。所以呐,我也是到了古稀之年才明白,眉眼中的戾气能化为祥和,不再去计较那些争执和算计,才能算是有晚年之福。”
“老哥说的很是,这些年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很想归隐山林,但还是放不下。”夏初午感叹道。
邱柱国摇摇头,道:“你和我不同,我是真的老了,你还年富力强,这个时候可没必要玩什么急流勇退。其实我不放心将这点家业交给望舒,交到你手里我更放心一点。”
夏初午心中一惊,抬眼看时,老人眼里没有丝毫的戏谑,这才坚决地说道:“老哥,这绝对不行,我好歹是做叔叔的,怎么可以和望舒这孩子抢饭吃?你放心,生意上的事情即便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尽心照看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邱柱国淡淡地说道,脸上风轻云淡,有着一丝浅淡的满足。
“时候也差不多了,估计那几位老哥们也快到了,老哥你要不先去休息一会?我去迎迎他们。”夏初午关切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以后我不打算再抛头露面了,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一些麻烦,有着很难缠的对手,老哥如今帮不了你太多,只好帮你站最后一次场子。”邱柱国起身,微笑着说,神情很平常,就像许多年前,从浙东回来的夏初午面对西海本地商圈的欺压,只有他站出来帮忙说公道话。
一别经年,这份情谊丝毫未淡,反而如一壶醇厚的酒,越久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