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发生了骚动,逃兵们拼命地向麦田冲去。罗科索夫斯基派了更多的巡逻兵到庄稼地里去执行命令。许多逃兵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竟然纷纷向罗科索夫斯基的士兵开火。这些士兵非常恼火,立即还击。但是,不管有多少逃兵被打死,这些人还是不会回来。他们消失在麦田深处。
对那些在公路上行军的战士来说,这件事确实令人不安。士兵们显得越来越焦躁不安。流言蜚语绘声绘色地描述德国空降兵已空降到后方,他们穿着警察和红军军官的制服。罗科索夫斯基接到了部队的第一份自杀报告——还没有开战,部队战士就无法承受这种极度的压力。
6月23日晚,部队遇见了5辆德军坦克和3辆运送步兵的卡车。德军意识到寡不敌众,于是赶紧撤到了树林里。第二天,战斗才打响。红军打得很艰难,对罗科索夫斯基来说,这都在意料之中。进攻显得很荒唐,他的部队甚至无法守住阵地。从丘陵的顶部罗科索夫斯基偶尔能看到,一队队的德军装甲车开过麦田,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他们。
6月25日,这一天傍晚时分,隶属于第22机械化军的一个坦克师师长谢曼琴科(Semechenko)少将,来到罗科索夫斯基设在克利万(Klevan)的指挥所。克利万是靠近卢茨克的一座小城。少将的右腰缠着绷带,看上去非常疲惫,他告诉罗科索夫斯基,他的师已经被打垮了,他已经徒步行走了好几英里,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罗科索夫斯基最不想让人说他纵容失败和恐慌情绪,他感到自己好像仍然在服缓刑一样。从组织关系上说,谢曼琴科将军的不幸与他没有直接关系,谢曼琴科不应该向自己汇报,而应向第22机械化军的军长报告。罗科索夫斯基以一种极粗鲁的方式让谢曼琴科离开这里,“不要再讲你部队覆亡的事了!”他大声喊道,“现在还在打仗,回去找你的部队吧……”
这时,好像是在检验他的决心,从第22机械化军来的一个政委报告,第22机械化军已经全军覆没,军长也牺牲了。
对罗科索夫斯基来说,确定无疑这是个坏消息。首先,这意味着反击战正在崩溃,就像他曾经预料的那样。第22机械化军的失败威胁到了自己这支处于北翼的部队,南翼的第19军也正在撤退,南边25英里处的第8机械化军虽然取得了一场胜利,但还不能马上起到鼓舞罗科索夫斯基部队的作用。考虑到自己的过去,罗科索夫斯基不得不担心第22机械化军溃败后给他带来的可能后果。如果再要他承担部队撤退的责任,这对一个古拉格的幸存者来说是雪上加霜。但是,应对其他部队被消灭的局面,他还是能够承受的。
他气愤地命令这位少将和政委“不要伤心”,马上找他们自己的战士去。
然而,第22机械化军被不祥的阴影仍然笼罩着这支部队。
当天晚上,更多的人来到克利万,看上去个个都是穷困潦倒的样子。罗科索夫斯基意识到,无论结局如何,这个问题都不得不解决。他很不情愿地把这些人收编在自己的队伍中。让他吃惊的是,第22军的一些军官们早已将徽章从衣服上扯了下来,也没有几个人扛着枪。一个年龄略大的男人正坐在一棵松树下,身旁还有一位年轻的护士。看到这里,他愈发愤怒。罗科索夫斯基马上意识到,这个人是一位高级军官。因为,他平静地坐在树下,身旁还有漂亮女人相伴,对这俩人来说,战争好像已经结束了。
罗科索夫斯基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喊道,“军官们,到这边来!”
没有一个人挪动。
“军官们,到这边来!过来!”他大声叫喊着。
一百多人的队伍静静地待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罗科索夫斯基走到这个年龄稍大的男人跟前:“起来!你是什么级别?”他问道。
“上校。”这个人满不在乎地答道,有意在挑衅罗科索夫斯基。
罗科索夫斯基掏出了左轮手枪。
这足以让人窒息。
上校马上跪了下来,咕哝道:“不要开枪,我服从命令。”
看着他,罗科索夫斯基心里充满了厌恶,但又感到有一点懊悔。“集合你的人,”他说,“组成一支部队。明天早上向我报告。”
第二天,500人的一支队伍被集合起来。当晚,他们就被派到了前线。
让罗科索夫斯基气愤的是,开小差的人很多。第6(步兵)军的5000多名逃兵被抓了回来,随即又被送上前线。还有100多逃兵被就地枪毙。第99师的80多个乌克兰籍士兵拒绝参战,当着他们同伙的面,也被枪毙。
很快,罗科索夫斯基就学到了一个新名词——“左手受伤”。它是指那些打伤了自己左手的战士或军官,伤势不重,应该被撤到后方。有时,一些绝望的官兵为了能以这种名义安全地回家,他们还要再打坏自己的几个手指头。很快,人人都效仿这种做法,左手受伤的人就引起人们的怀疑。这时,有人就发了疯似的射伤自己的右手。有时候,两个朋友商量着如何互相使对方肢体致残。所有这些伎俩都被称为“自残”,如果有人被发现“自残”,就会被处死。
6月25~26日 西南方面军,朱可夫将军
西南方面军荒唐的反攻失败了。
反攻的第一天,即6月24日午夜时分,朱可夫和基尔波诺斯就已经清楚反攻失败了,可是,他们不敢终止反攻的命令。
坦克部队陷在沼泽中,车辆大多陈旧,速度慢,很容易抛锚。新型的KV重型坦克,每次只能正常工作一小时,行进15英里。这时的天气又热又干燥,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的尘土,坦克的引擎里灌满了尘土。有的部队甚至还没有和敌人交火,就已经损失了一半多的坦克。
战场上,一支苏联的机械化部队不可能打败进攻的德军。
苏联人没有空军的支援,现代化坦克少得可怜,士兵也没有作战经验,指挥官更是不知所措。乌克兰战场上,面临德军坦克威胁的苏联将军们情不自禁地赞叹起德军的进攻技术。德军对这些技术操练得非常熟练,运用起来得心应手,非常完美、准确。
德军前进时呈现一种完美的楔形队形,装备厚重装甲的T-IV型坦克排在三角形的最前端,T-III和T-II轻型坦克紧随在左右两翼,之后是摩托兵,与之相伴的还有步兵和炮兵。这两支队伍最容易遭受攻击,速度最慢,因而他们排在最后。当T-IV型坦克发现苏军火炮时,德军就会从容不迫地展开楔形攻势。如果他们发现前方没有重炮,T-IV坦克的驾驶员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碾平所有的路障。
然而,和进攻白俄罗斯的博克元帅相比,进攻乌克兰的德军元帅龙德施泰特的前进速度就相当缓慢了。尽管西南方面军的反攻失败了,但是像里亚贝舍夫的第8机械化军这样的苏军部队,都在顽强的设法阻挡德军的攻势。
在从边境向白俄罗斯首府明斯克的推进途中,德军古德里安将军的装甲部队没有碰到过有规模的抵抗。但是,古德里安在乌克兰的同伴,另一位德军装甲部队的指挥官——克莱斯特(Kleist)将军的推进却颇为费劲,刚攻占一座小镇,随后就丢失了,然后,第二天早上再把它夺回来。问题是,这样的反复争夺,使苏军机械化部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莱什涅夫城的争夺战中,第8机械化军从克莱斯特的手中重新夺回了这座小城,遭受重创的德军被迫撤退。但是,此后,第8机械化军也不复存在了。
和罗科索夫斯基不同,朱可夫拒绝承认反击战耗尽了西南方面军的力量,以至于他们再也无力保卫苏联的工业中心。和斯大林一样,朱可夫也没有预见到撤退是明智之举。他也从不关心他的下属,这和斯大林的做法也如出一辙。朱可夫非常想念那些被谋杀的将军们,像图哈切夫斯基将军,但他却没有时间去关心像里亚贝舍夫这样的将军们,更不要说去关心第8机械化军3万名徒步行军的士兵了。而就是这些士兵,正在为毫无意义的“且战且退”做着无谓的牺牲。
意识到斯大林不想被打扰,同时也怀疑斯大林已经被自己的质疑和建议所激怒,有好些日子,朱可夫都没敢给克里姆林宫打电话。相反,他和总参谋部自己的助手瓦图京取得了联系。瓦图京报告说,西方方面军和西北方面军比西南方面军的损失更大。西方方面军的部队已被迫东撤到明斯克郊区,而西北方面军已经放弃了立陶宛。瓦图京还告诉他,斯大林尤其对白俄罗斯的局势感到很不安,他不但诅咒巴甫洛夫将军,而且还咒骂西方方面军的军事代表,特别是库利克元帅。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朱可夫也很厌恶库利克。几天前,库利克元帅前往驻守布洛斯托克突出地带的第10集团军去视察。此后,他就失踪了。
但是,另一个消息却让人扫兴。朱可夫的前辈、前任总参谋长基里尔·梅列茨科夫被捕了。朱可夫知道,战争爆发前至少有200个高级将领被捕,他们现在依然还待在卢布扬卡(Lubyanka)监狱里,他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当然,朱可夫还不知道,那时贝利亚的警察已经说服了40个犯人,要他们反戈一击,矛头直指梅列茨科夫。
这时,德军的装甲部队正在逼近明斯克,而梅列茨科夫却在遭受着严刑的折磨。有一次,审讯者安排他和波罗的海军区前任司令罗克季奥诺夫(Loktionov)将军对质。严刑拷打后,他们俩人都痛苦不堪。梅列茨科夫的脸上流着血,目光呆滞,他最终承认,他和罗克季奥诺夫参与了一个阴谋集团。
但是罗克季奥诺夫并不承认,“基里尔,这都是谎言!谎言!谎言!”他说道,求助似的盯着梅列茨科夫。但是,他只看到了梅列茨科夫茫然的眼神。
在另一间牢房里,前任装甲部队人民委员痛哭不已,他断定,自己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因为他根本无法经受这种折磨。
朱可夫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怀疑,斯大林正在发动另一场清洗运动。
6月26日清晨,瓦图京打来电话说,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地区正在逐渐丢失,明斯克还没有陷落,但西部正在经历着一场浩劫。
这一天晚些时候,斯大林打来电话……
6月26日 克里姆林宫
在西南方面军待了不到四天,朱可夫又乘飞机返回了莫斯科。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电话里,斯大林的话听上去有条不紊。“西方方面军局势严峻,”他说,“德军正在逼近明斯克,还不清楚巴甫洛夫的意图,没人知道库利克元帅在哪里,沙波什尼科夫元帅也病倒了。”他接着又生气地问道:“你能马上返回莫斯科吗?”
斯大林曾经承认,对他来说,没有哪一位将军像朱可夫一样可靠,这人既不是红军名义上的领袖铁木辛哥,也不是老骑兵伏罗希洛夫和布琼尼,更不是神学院毕业的华西列夫斯基,或者是朱可夫的助手——那位勤奋工作的瓦图京。斯大林把近乎流放的朱可夫从前线召回来,就是要顾及这一天。但是,人们从来不了解斯大林的真实意图。
下午3点,当朱可夫来到克里姆林宫时,发现斯大林正好处于一种典型的神态——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愤怒神态。铁木辛哥和瓦图京俩人脸色苍白,惊恐万分,他们俩呈立正姿势站在斯大林面前。
斯大林几乎没有和刚进来的朱可夫打声招呼,就把西方方面军的地图甩在了桌上,“讨论一下局势,然后说说下一步怎么办。”他怒气冲冲地喊道。
“我们要40分钟才能做好计划。”朱可夫说道。
“好吧,那就40分钟后汇报。”斯大林吼道。
从铁木辛哥和瓦图京这里,朱可夫听到了他不想听到的消息。驻守明斯克以西突出地带的第3集团军和第10集团军危在旦夕,第4集团军已经撤到南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德军会很快占领明斯克,然后,他们就会马上进军莫斯科。
知道无法挽救目前的局势,将军们提出了一个权宜之计。
他们告诉斯大林,目前应该建立两条防线。第一条防线是从波洛茨克(Polotsk)开始,与维捷布斯克(Vitebsk)、奥尔沙(Orsha)、莫吉廖夫(Moghilev)和莫济里(Mozyr)连成一线,形成一条长约200英里的弧线。这条战线能够在300英里以外的地方抵御敌人的进攻,保卫莫斯科。朱可夫沿着两条主要的河流——西德维纳河和第聂伯河,画出了这道弧线。它们是明斯克以东仅有的两处自然屏障。第二条防线设在第一条弧线以东50英里处,与前一条防线几乎平行。这条防线沿着谢利扎罗沃湖(Selizharovo),向南延伸到斯摩棱斯克(Smolensk)、罗斯拉夫尔(Roslavl)和戈梅利(Gomel)。
显然,朱可夫已经预料到,第一条防线可能不会坚持很长时间。
朱可夫知道,他没有多少兵力可以调遣。在第一道弧形防线上,他要把西方方面军的残余部队,还有第19集团军、第20集团军、第21集团军、第22集团军等几个集团军集中起来,这几个集团军最初是被动员起来实施那场先发制人的进攻,从5月底开始,他们缓慢地向西部转移。在第二道防线上,朱可夫准备投放另外两支部队——第24集团军和第28集团军,它们原来也被准备投入到先发制人的进攻中。他清楚,还急需更多的兵力,至少要组建2个集团军。为此,他还要征兵。
斯大林对所有的方案都举手同意。显然,他要孤注一掷了。和朱可夫一样,斯大林明白,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阻挡住希特勒进军莫斯科的速度,直到增援部队能从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运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