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们调查的情况看,约束农民种植烟叶主要有三方面原因:一是人工费太高,现在单个劳动力一天工价至少在100元以上,增加了烟农的投入成本。有些农民宁可出外打工,勤快些每月收入也会在四五千元以上,要高于种植烟叶的收入。二是现在的技术还不过关,主要是温控技术掌握不好,烤不到位和烤过头的现象时有发生,烟叶的品质自然影响到价格。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和武夷学院电子工程系的李教授联系过,让他破解这个难题,令人高兴的是他的研究专利,正在推广。我们省局、市局也出台相应的补助政策,每座烤房补助35000块钱,这实际上已经接近赠送烟农烤房了。没有全额补助的原因,是担心烟农胡乱申请,建了烤房又不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农民担心自然灾害,我们这雨量充沛,几乎每年都发生洪涝灾害,烟叶泡水二十四小时就完了。这几年,我们投入到烟叶基地的基本建设资金,如机耕路、烤房等,每年都接近2000万元。此外,我们还对烟农给予每担120元的生产物质资料补贴,以每亩产三担烟叶计,每亩补贴达360元,占每亩投资成本的三分之一了。温书记呀,事实上我们对烟叶种植扶持是贴本的,烟草经营的利润,主要在成品烟上。”
温八雅听罗小夏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有关烟叶种植的基本情况,不禁投来一瞥赞许的目光,至少罗小夏留给他的印象是业务熟悉,表达能力也强,如此出色的年轻干部,自己的麾下缺的就是这样的干部。
温八雅继续问道:“我们北源去年烟叶的产量是多少?在达川排名情况如何?”
罗小夏不假思索道:“去年北源全市烟叶产量为16万担,在达川全市排名第二位,仅次于我们的邻居邵武市,他们去年已经突破20万担。今年,预计我们要减产二至三万担。”
温八雅瞪大眼:“为什么?那不是我们与邵武市差距越来越大?我们排位会不会倒退几名?”
罗小夏愣怔一下,都说领导干部很在乎排名,难道温书记也不能免俗?
罗小夏思忖片刻,还是如实回答:“温书记,上个月下了一场冰雹,有相当一部分烟叶都被打烂。烟叶这种经济作物,比水稻等农作物娇贵,被水淹了,被冰雹砸了,就有可能绝收。有些农民不愿种烟叶就是担心自然灾害,我们已经采取了一些补偿政策,视损害情况每亩给予300至500元不等的补助,就是为了保护烟农种烟叶的积极性。上个月那场不算大的冰雹就给烟农造成不小的损失,看来,我们今年又得补助上百万了,而且今年肯定要减产,排名情况肯定会受影响。”
温八雅“哦”一声,然后径直走向烟田。上大学前温八雅就是一把农家好手,所有农活样样精通,田埂走得稳当那是基本功。
一路上,许多被冰雹击打过的烟叶,有如洪水过后挂在树枝上的塑料袋,显得无精打采,有的已经体无完肤。可偌大一片烟田,只见百米开外似乎有人影若隐若现。走近前才看到一烟农在弓背铲草,因为看不清他的脸,也难判断他的年龄。
不管他多大年纪,叫“老乡”总没错吧,温八雅喊了两声那人也没回应,他遇见过有些农民骨子里也还挺清高的,当官的关我何事,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农民,干吗要巴结你当官的?温八雅对农民一直都有好脾气,自己骨子里是农民,天生对农民有股亲近感。本来就不应该对弱势群体耍大牌啊!
温八雅趋前继续温和叫道:“老乡,除草呐。”
那人这才抬起头,是一老汉。老人家动作迟缓,显然有些耳背。温八雅只好用大嗓门与他说话,而且还同老人家一道拨起草来,感情上就与老农近乎了许多。
温八雅问道:“老人家,怎么就您一个人干活呀?”
老农叹道:“雇不起工呀,钱多不说,还得管吃住呢。”
温八雅继续问道:“那您儿子呢,家人也不帮您吗?”
老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儿子出门打工了,他有手艺,还带徒弟呢,他在外面的工价,比在家务农强多了。他倒是出钱让我雇工,太低的工价雇不到,太高的我舍不得,还是自己干吧,只是可惜,今年烟叶又被冰雹砸了,不会有好收成的。”说着,掏出个旱烟袋,自顾自抽起来。
温八雅示意秘书拿矿泉水来,递给老农,老农摆手拒绝,并拿起自己随手带的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温八雅似作很放松地问道:“老人家,您这品种的烟叶,每担能卖多少钱?这一亩地可收几担呢?”
老农吸一口旱烟回道:“这好像叫K什么来着,我儿子选的种,正常年景一亩可收三担左右,每担卖3000来块钱,扣除成本,能挣个5000来块钱,但今年就别指望了。”
一旁的罗小夏补充说:“他们种的叫K326,是个好品种,但品质不如翠碧,翠碧价格高产量低。还有云烟8587,我们目前主要就这几个品种,烟叶细分起来可分14个等级,每担单价一般在3500元左右,投入的成本约需1300元左右,正常年景可以保证每亩收入5000元以上,每户要都能种个三到五亩,就可奔小康了。”
温八雅点点头,然后似有所悟地说道:“这么好的事,没有普遍种植的原因就是怕自然灾害,还有就是用工成本太高,那你们是否考虑过,用什么措施来保护烟农的积极性?”
罗小夏说:“除刚才向温书记汇报过的受灾补偿办法外,今年我们还尝试给烟农买养老保险,烟农只要出百分之十的钱,其余都由我们买单。总之,我们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烟农种烟的积极性,尽力促进烟叶扩大种植规模,增加产量。”
温八雅转向老农问道:“老人家您对政府的政策还满意吗?”
老农似乎还没听懂温八雅的意思,老半天没反应。温八雅凑近继续问道:“您还想让政府为您做些什么?”
老农终于听清楚了:“凭良心说,政府为我们做了不少,只是这烟叶太娇贵,经不住冰雹打,也经不起洪水泡,就怕折腾不起。再说,我们也缺人手,想多种也无奈,这不,我女儿女婿也出外打工了,他们的田我也种不过来呀。”
温八雅很动容地对老农说:“老人家您这把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了,这么热的天还在田间劳作。但我也劝您呀,该雇工的还是雇吧,别舍不得那钱,您可要保重身体呀,否则,烟叶卖了钱,没有身体也享用不了啊!”
老农点头称是,然后冲着温八雅笑道:“你是当官的吧,看来官也不小,很少见到当官说话像你这么好听的。”
秘书小徐刚想介绍,被温八雅制止了,他对老农笑着说:“当官的也是人啊,肯定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我们现在有些干部有些官僚,官气十足,官话连篇,跟老百姓很难贴心呀。老人家,谢谢你。你有什么困难就向村里、镇里提,好吗?”
告别老农,温八雅去了镇政府,烟叶种植面上的情况掌握得差不多了,关键是怎么打消农民的顾虑,扩大烟田种植面积,让农民发挥责任田经济效益到最大化。
专题调研就说专题话,温八雅让镇里把烟叶种植情况做个简单汇报,党委书记宋乔生朝镇长看一眼,示意镇长汇报。
镇长的汇报有些紧张,说些不着边际的表面情况,温八雅忍不住打断他:“你所说的我都知道,为了不浪费时间,你直接回答我几个问题,去年你们曾厝一共种植多少亩烟叶?收成多少担?农民这项收入平均达到多少?你们财政可以得到多少税收分成?你们又是怎么安排这笔收入的?”
镇长终于调整好情绪,开始镇定起来了,汇报说:“去年我们一共种植了16232亩烟叶,收成的烟叶近49000多担,烟农每亩平均收益扣除成本也就是2000多元,我们镇里烟草税收入倒是有200多万,其中百分之二十拨给村里,再由村里补助给农户。”
温八雅有如一个考官继续发问:“那你觉得农民现在最担忧的是什么?曾厝烟叶种植扩展还有多大空间?”
镇长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应该农民是怕……怕灾害吧,还有就是现在农村劳力少,我们的烟叶种植面积虽占北源的三分之一,但也只是我们现有耕地的二分之一。我们认为,曾厝烟叶种植还有扩展的潜力,只要政策到位、措施到位、宣传到位,我们一定还能促进烟叶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温八雅有点步步紧逼:“那你认为政策、措施,还有宣传该怎么到位?”
镇长再次发愣,好半天才结巴说道:“是呀,是……其实,我觉得不管是烟草部门还是我们镇政府,要做的,我们也都做了,一亩烟田的灾害损失补助高达上千元,这都接近成本投入了,我确实不知道,我们……我们还能做什么?”
温八雅对镇长前面的汇报还挺满意,对他后面的不知所措有点失望,他把目光扫向宋乔生书记,宋乔生也迅速地回避了温八雅的目光。温八雅又把目光移向罗小夏,罗小夏也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但又担心什么。
温八雅终于开口了:“罗局长,说说你的看法。”
罗小夏轻轻咳一下,清清嗓子才道:“温书记,烟草管理部门的一些做法已向您汇报过了,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可能要涉及市、镇、村甚至农户的利益问题,而且这事必须由市委、市政府出面协调,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温八雅用眼神鼓励他说下去。
罗小夏才继续往下说:“我觉得,现在烟农最大的顾虑既然是怕自然灾害,我们就应该从这入手,首先是在如何防灾减灾方面加大力度。譬如我们要加大公共财政支出,加强对公共河渠的疏通力度。还有我们的气象预报能力有限,譬如我们对冰雹的预报,如果能够提前防范,有些损失是可以避免的,不是太大的冰雹,搭棚覆膜遮挡就很有效,像今年的冰雹损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其次,应该建立起更加完善的保障机制,尽可能消除烟农的恐惧心理,仅靠我们烟草部门的自然灾害补助是不够的,我们现在的烟草特产税收入各级都有分成,如果能从中拿出一点投入保险,形成市、镇、村、农户四级联动,加上我们烟草原先的自然灾害补助,就可以有效降低烟农对自然灾害的恐惧感。此外,我建议能否设立用工补助制度,这样可以缓解用工高峰期雇工难的现象。这些做法难免触及各级利益,不妥之处请诸位多包涵。”
罗小夏说这话显然有所顾虑,但话语既出,已没有回头箭了。
会场寂静了许久,没有谁敢先表态。温八雅也在考虑一个问题,涉及到钱,肖婕市长这关是否能通过?他知道肖婕对市财政支出的钱卡得很紧,温八雅不愿意为这样的事与肖婕产生新的隔阂。因此,他在欣赏罗小夏思路的同时,也不敢轻易表态肯定罗小夏的方案,但对曾厝,甚至整个北源的烟叶种植情况,温八雅已经初步了解掌握,此次调研的目的他已经基本达到。所以,他只是简要做个总结性发言,就结束了此次调研。
此次调研,罗小夏给温八雅留下了深刻印象,北源中层干部中,像罗小夏这样敬业尽职,有思路、有想法的毕竟不多,而且罗小夏才30岁出头,有年龄上的优势,如果能提拔起来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倒很合适。可惜罗小夏是条管干部,运作起来有一定麻烦。况且,他知道烟草系统实行年薪制,一个科级的局长要比副市长的收入高好几倍,罗小夏愿意吗?有机会再说吧。如果单就烟叶发展的议题提交常委会研究,似乎分量不足,也容易给肖婕一种误解,温八雅事事都周密把控。
前些时日,温八雅对北源的茶业经济、柑桔种植等也做过调研,虽然有些方面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有的正在解决,温八雅还是把罗小夏所提的建设性意见有机融入进去,让市委办起草了一份《关于加快北源农业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的文件提交常委会讨论通过后颁布实施。
后来,北源的烟叶种植面积大幅度提高,许多行政村成为烟叶村,因种烟叶盖小楼、买车的大有人在。后来北源成为全国现代烟叶种植示范基地,各地前来参观取经的人络绎不绝。
北源烟叶经济是发展了,繁荣了,可也有禁烟者,提议不该大力种植烟叶,让自己成为危害人体健康的帮凶;也有人反驳道,你不种,照样有人种,钱就被别人挣去。中国要禁烟,“路漫漫其修远兮”,不是我们所能为的,但作为一方主官,抓经济是主方向,种植烟叶是促进经济发展,并没有以牺牲文明为代价,就看你怎么去运作烟叶经济了。
温八雅虽然在北源做出了不俗的政绩,留下良好的口碑。但他在北源还未干满一届就被达川市委调任新职了。他在北源还有许多梦想未实现,也只能在心中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