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事件固然伤人了,但没有死人,可却由此引起很大的反响。塔山村民在赖其富、赖其贵两兄弟捣鼓下,几乎天天都有人在市政府和公安局大门前静坐示威,长此以往,不但影响了公务人员正常办公,在群众中也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许书记批示有关部门尽快掌握第一手证据,迅速处理此事,平息事态发展蔓延。
市纪委副书记陈用林从事这项工作已经有二十年了,从来没办过一桩错案,从县纪委干事、室主任、副书记、书记,直到达川市纪委副书记,连许书记都称赞他是“靠得住的老纪检”。这次让他挂帅联合调查组也是由许书记亲自点名的。因此,陈用林不敢有丝毫懈怠。联合调查组开完碰头会的第二天,他就率队奔赴塔山村了。
塔山村尽管地处城郊,路途不远,路面却只有一段水泥路,其余都是坑坑洼洼的机耕道。村民大多以种菜为生,人均耕地面积不足半亩,村民们的生活还很贫困。村部坐落在村里的一个破落旧礼堂里,还是20世纪70年代初农业“学大寨”时盖的。改革开放后,尽管给农村带来了许多好政策,可这个村却从来没富裕过。早些年,村财政收入靠着一点山林每年还有几万元进账,现在基本上就是空壳村,村干部的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更不用说挤出钱来修缮村部和礼堂了。
联合调查组一共七人,五男两女,村部能腾出的空房间也只有两间,而且破败不堪,老鼠横行,两位女同志刚到时,被这情景吓得惊声大叫,几位村干部面露尴尬。这种条件怎么能住人呢?但是如果不驻扎下来开展工作,又担心工作不到位。再说农村白天大多数人都下地干活,不好找人,肯定影响工作。
国土局的小葛率先反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我建议组长安排各单位轮流派车,早晨来,晚上回去。”
陈用林马上打断说:“天天回去是不可能的,至少要有两个人留下来值班,要不然群众有情况向谁反映?”
小葛不敢再作声,其他人也没再说啥。
陈用林打破尴尬,拍拍小葛肩膀说:“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的,而且任务很重,完不成我们如何交代?”
陈用林转身对大家说:“我看这样,现有的条件大家都住下也不可能,我们分成三组,你们几个男同志自由组合分两组,我和女同志一组。喂,两位女同胞和我这个老人家一组没意见吧?”
两位女同胞齐声回答没意见。
大家一起动手,房间倒是收拾干净了,但被子实在太脏了。
陈用林看两位女同胞一脸难看相就说:“今晚我老人家就留在这,等明天你们自个儿带干净被褥来再说。”
在他们调查组一行对话和收拾房间过程中,几名村干部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既不插话,也不动手帮忙,问他们村党支部书记和村主任哪里去了,他们也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吃的就更成问题了,村部以前有一个食堂,早些年村里有些钱,还会在开会时或上级有人来检查工作时开开伙。现在村里成了空壳村,哪还有钱办伙食,再说这个联合调查组从踏进这个村起,就感觉到他们在这不受欢迎。
村口倒有个小饮食店,只是经营扁肉、拌面之类的简单小吃,看得出生意很清淡。陈用林提议每人每天20元的下乡补贴放在饮食店办集体伙食,大家都同意了。
饮食起居的问题倒没吓倒调查组成员,但工作开展得异常艰难,村里两个主官始终没露面,被调查的群众也只是非常冷淡地回答不知道。工作一筹莫展,陈用林焦急得都睡不着觉。
调查组进村的第六天晚上,恰逢陈用林和两位女同志值班,晚上九点半在农村就算很迟了,万籁俱静中偶尔传来狗吠的声音。陈用林在房间里不停地抽烟,思考着问题的症结所在。
门外有人轻声敲门,感觉似乎很胆怯。
陈用林警觉地问道:“谁?”但无人回答。
过了一会儿,又有轻轻的敲门声想起,陈用林起身小心地把门打开,见一对中年夫妻在门外怯生生地站着。
陈用林问:“你们是……”
那女的低声说:“同志,我们是来反映情况的。”
陈用林侧身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屋。屋里只有一张椅子,陈用林示意他们在床上坐下,用队员刷牙的口杯分别给他们倒了一杯开水,这才说道:“有什么情况,你们尽管说,我们会替你们保密的。”
屋里一阵沉默。
陈用林为他们端过杯子,招呼道:“天冷,先喝杯热开水,暖和暖和身子。不要紧,慢慢说。”
那男的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偷偷扯扯妻子的衣袖,示意要走。
还是那女的胆大些,终于开口问陈用林:“同志,如果我们反映的情况真实,你们会把坏人抓起来吗?”
陈用林笑笑:“那要看你说的坏人有多坏,如果他触犯了法律,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那女的急切地说道:“他们抢了我的宅基地,还把我们给打伤了。”
说着,她毫不顾忌冬天的寒冷和女人的羞涩,边说边撩起衣服给陈用林看伤疤,还让自己的丈夫也脱衣服让陈用林看。
伤疤是看见了,可陈用林还是一头雾水:“你说的他们是谁呀?”
那女的脱口而出:“赖其富和赖其贵两兄弟呀,村里有名的恶霸。”
陈用林点点头:“听说过这两个人,你把事情经过具体说说。”
那女的又开始缄默不语,脸上的神态顾虑重重。
从来之前看过的材料以及这几天村里所笼罩的神秘气氛来看,陈用林已经感觉到这次调查的复杂性。
为了打消两人的顾虑,他安慰道:“别急,要是你觉得不方便说,你暂时可以不说,但我还是得对你声明,我们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那男的还在偷偷给妻子使眼神,可是那女的却刷地站直身体,急道:“我豁出去了,大不了被打死,他也要一命抵一命。这样一辈子受欺凌,活着也没啥意思。”
那女的喝了口水,就说开了:“那两兄弟仗着赖姓在这里家族大,在村里无恶不作。去年村里批了块宅基地给我,正好与赖其富相邻,本来已画好红线,钉好木桩,可赖其富硬是把木桩拔掉,说我们多占了他的宅基地,我丈夫和他们争执,赖其富当时便冲过来狠狠地拽住我丈夫的头发说,你他妈活腻了是吗?敢跟老子争。嘴上骂着还拼命往我丈夫私处踢,至今还落下个血尿的毛病。当时我不在现场,有人告诉我说他被打晕过去了,等我赶到时,见他躺在地下,痛苦地扭成一团。我气愤不过,找他理论,他竟然用铲子捅我的腹部,还打断我两根肋骨。”
她仰头灌了口水,继续道:“后来村里人把我们夫妻俩送到医院,光医药费就花了6000多块钱。当然,我也咬烂了他一只耳朵。事情的起因是他挑起的,也是他先动的手,他应该要负主要责任。后来,村里调解也无结果,到乡派出所报案,还做了笔录,可是至今赖其富也没受到任何处理。他还到我家里威胁说,再告状就废了我们,他侵占了我们家的宅基地,现在已经把地基砌到了我家的宅基地上了,村干部们也一声不吭。我们家是小姓,村里七成以上都姓赖,赖氏家族的人都护着他们。
“村子里谁都知道,他们两兄弟坏事做绝。赖其贵有一部破车,去年春节他以教人开车为名,把一个在外念中专的女学生骗到玉米地强奸了,女孩哭哭啼啼要告他,女孩的父亲刚开始也很气愤,要到乡派出所报案,赖其贵带上砍刀,开着破车,把他们父女俩半路拦下,威胁他们要是敢去报案就灭了他们全家。那女孩成天在家里偷偷哭,也没再去学校。这件事村里人都知道,这次闹事也是他们两兄弟挑起的。他们在村里放话说,这次征地就是让市政府出高价赔偿,谁要是不同心就把他赶出村去。同志,你们这样调查是查不出什么名堂的,我劝你们尽快撤走,以免惹上更大的麻烦,弄不好,还要发生流血的事情啊!”
听完女村民一口气的陈述,陈用林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表面上他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言安慰他们:“你不用顾虑太多,党和政府既然派我们来就会保证我们的安全,也一定会把这股黑势力挖出来,至于你们所反映的情况,我们也会叫有关部门尽快处理。你们放心回去,有事我会找你们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带着疑惑走了。
陈用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想起身去敲两位女同胞的门,又恐冒昧。其实,他刚才就想把叫起她们来做笔录,又担心农民夫妻心里有顾虑。
陈用林起身披上大衣,坐在简陋的桌前,把这几天来的调查情况和今天所了解到的信息写个呈阅件。灯光太昏暗,写得很吃力,直到下半夜两点才写完,躺上床就再也无法入睡了。
辗转反侧中,见天色已亮,陈用林就起身洗漱,摇摇热水瓶已空了,昨天的一桶水也见底了,他就出门到楼下村部的废旧食堂打水。
旧食堂里也没啥东西,联合调查组来了就没上锁,陈用林刚推开门,一包粉状的东西就洒得他一头一脸,眼睛被刺激得却怎么也睁不开,还火辣辣地疼,他顿时明白落下的是石灰。他控制住情绪,先拍掉头上、脸上的石灰粉,慢慢摸索到水龙头边。闭紧双眼,在冰冷的水龙头下冲洗了许久,眼睛涩涩的,仍然无法睁开。他想高声喊人,转念一想不妥,无论如何得忍住。眼下联合调查组举步维艰,动静搞太大了,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陈用林歇息了一会儿,又一步步悄悄摸索着回到房里,听见屋里没动静,陈用林就去敲门。公安局的小池开门看见陈用林的样子吓了一跳。此刻的陈用林灰头灰脸,头发像刺猬,神色有点吓人。
小池把陈用林扶到房里,倒了杯水问道:“组长,您这是怎么啦?”
陈用林摇摇手说:“先别问,你赶紧帮我往单位打个电话,叫辆车来,我先去医院,其他事以后再说。”
所幸救治及时,陈用林的眼睛红肿了几天,总算没有大碍。他回了趟单位,把近期发生的情况向领导做了详细汇报后,匆匆赶回了塔山村,并立即召集全组开会。
陈用林一脸严肃地说道:“很显然,现在有人恶意阻挠我们的调查工作,如果不查出根源,我们的调查工作是无法开展下去的。我们调查的重点人物是赖其富和赖其贵两兄弟,目前也了解到一些信息,但还没掌握到充分的法律证据。我建议分成两个组,一组重点调查赖其富、赖其贵的犯罪事实。小池,你是公安局的,可以发挥这方面的优势,必要时与你们局里刑侦支队联系,以赖其富霸占宅基地,殴打致人伤残和赖其贵强奸女学生为突破口,争取尽快立案侦查。还有对两兄弟如何煽动村民闹事也要掌握好事实依据,打蛇就要打七寸。这个问题解决了,我相信塔山村民闹事就会得到平息。你们这组任务重些,由四个人组成,小池当组长,要注意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另一组安排两个人去工业园区了解林丰华打人的情况。我们一定不偏不袒,以事实为依据,尽快形成有价值的调查报告。我在这坐镇指挥,并草拟调查报告框架。各组进展情况随时向我报告,记住大家的手机务必二十四小时开着。”
这个会,陈用林只开了15分钟,大家似乎也感受到形势的严峻,气氛凝重,未说多余的话,领命分头而去。
工业园区这组的调查异常顺利,在现场的几个村干部被分别找来了解情况,他们都证明,是赖其贵先动手,林丰华才奋起自卫的。工业园区对塔山村的征地青苗补偿金和后扶生产资金等一应补齐发放到了农民手中,但部分村民嫌赔偿标准太低,就想闹事。
调查赖氏两兄弟的工作可就难多了,多数村民开始都是避而不答。除了那对被打的夫妇说些真话外,连那被强奸的女生也躲起来,不肯见面。小池后来到女孩就读的卫生学校,找到校领导和女孩班主任到她家中,一起劝导并同意她复学,那女孩开始只是哭个不停,后来终于同意告发赖其贵。
找到突破口,后面的调查就逐步好转。小池这一组还得到一个信息,一次赖其贵喝醉酒,和他人打架斗殴,扬言要一枪崩了对手。依次推测,赖其贵很可能私藏枪支。只要那女孩告发赖其贵就可以立案,立案了就可以对其进行刑拘,还可以搜查赖其贵的家。后来,果然在赖其贵家衣框里搜出一把“五四”式手枪。
赖其富殴打村民,霸占他人宅基地的事也已调查清楚,证据确凿,两人都被刑拘了。塔山村闹事的村民中大多是赖氏家族的,赖氏两兄弟被拘留后,对他们也起到了震慑作用,赖氏家族再也无人敢挑头闹事。
陈用林长舒了一口气,马上就完成了调查报告,达川市有关部门很快做出了相应处理,这场闹事风波接下来就得以平息。半年后,林丰华被提拔为工业园区的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