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翔第二次来达川时,轻车简从。他没带一个随从,没给工业园区管委会打招呼,甚至连徐正林也不知道。他想和徐佳佳单独谈妥了有关事情,再联系也不迟。他唯恐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徐佳佳会像条滑溜溜的鳗鱼从自己手中溜走。
前呼后拥惯了,一个人出行有了自由却多了许多不便,单是住宿登记就让周远翔晕头晕脑,以前他从未办理过,还不知道需要身份证,翻收了半天才找出来。前台服务员要他交押金,周远翔只有卡没有钱,好在身份证输入后,电脑显示他是该酒店的特殊贵宾,原来周远翔之前下榻这家酒店时信息已经被记录了。
服务员先向大堂副理报告,大堂副理随即又报告了总经理,不一会儿,总经理带了一帮人,马上到大堂迎候,表现出极其的热情,周远翔随即被安排进该酒店最豪华的所谓总统套房。
要是以往,周远翔会由此得到心理上的满足,可这次来,他不带随从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好与徐佳佳单独相处,对桑华大酒店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他甚至有些反感。当总经理说他将设晚宴欢迎周董事长时,他断然挥手拒绝了,并交代没有他的吩咐,不准打扰。包括总经理在内的一帮人满脸笑容地退了出去。
来之前周远翔就给徐佳佳通过电话,下榻后又挂了电话,告诉她在何处能找到他。徐佳佳虽然嘴上爽快,可就是迟迟不露面,让周远翔等得焦躁不安,每隔十多分钟,他就会拨个电话问徐佳佳到哪了。后来,徐佳佳的电话干脆就只通不见人接。
这一晚,徐佳佳没来,而周远翔也没吃饭,抽了一夜的雪茄,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在沙发上迷糊一阵。周远翔突然觉得犯不着为这么个黄毛丫头心焦上火,实在有失自己的身份。七点不到,他洗漱收拾好,准备下楼去品尝达川的风味小吃。
孩童时,每当他过生日,他爷爷总会带他去吃一碗“捞化”(闽地小吃,兴化粉捞熟后覆盖上一层剪碎的动物内脏或其他荤食,再浇上高汤)。在达川打工时,如果挣到钱,他也会奖赏自己吃一碗“捞化”。他最忘不掉的家乡小吃就是“捞化”,早餐吃上一碗最过瘾。他讨厌西化早餐,也不爱吃稀饭、馒头、蛋糕之类的。抽烟人口味重,吃点热的、咸的来劲。
周远翔拉开房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斜靠在走廊的沙发上,微眯着眼睛。
周远翔再定睛一看,脱口喊出:“是徐小姐吗?”
徐佳佳揉揉眼:“董事长,抱歉,我来晚了。”
周远翔责怪道:“来了,怎么也不告诉一声?我等了你一晚上。”
徐佳佳歉意笑笑:“路上出了车祸,堵了好长时间。到这快天亮了,怕打搅董事长休息,就在外面候着。”
周远翔惊道:“出车祸?你没事吧?”
徐佳佳说:“不是我出车祸,是前面一辆卡车被小车追尾了,还死了两个人呢!”
周远翔说:“你没事就好。你是先休息一下,还是和我一起去吃早餐?”
徐佳佳笑笑:“听董事长安排吧。”
两人来到达川最出名的“阿饶弟”“捞化”店,这是家开了20多年的老店,和当年比,早就“鸟枪换炮”了,不但扩充了店面,还装修一新,但品牌没换,风格依然。
进了店里,周远翔还认得当年的“老依伯”,他用达川话很亲切与“老依伯”打招呼,只是老人家早已不认得他。因为来得早,店里的客人还不多,两人找个靠边的桌子坐下。
周远翔要了两碗瓷瓷实实的“捞化”,徐佳佳见了就皱眉头,一大早本来就没胃口,又一整夜没睡觉,见了这油腻腻的一大碗动物内脏,哪能吃得进去。她装模作样地挑了几根兴化粉往嘴里送。
周远翔突然停住筷子,并很亲切地说:“佳佳,我们喝点酒怎样?”
徐佳佳瞪大眼:“喝酒?现在?在这里?”
周远翔哈哈笑道:“人们都说,人生有三大忌,早酒、晚茶、老女人。我只犯了一个忌,况且我碰到的都是青春漂亮的女子,抵消了。其实,不知怎么的,碰到你就想喝酒。你不觉得有时喝酒了好说话吗?”
徐佳佳不置可否,可周远翔已经叫服务生上了一打冰镇啤酒,也不管徐佳佳是否会喝,自己先把一大杯冰镇啤酒咕咚喝干,脸上漾出一副惬意无比的模样。
徐佳佳几乎没动“捞化”,也提不起神来多说一句话,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周远翔看出徐佳佳情绪低落,也不追问,匆匆把一碗“捞化”和两瓶啤酒放进肚里,声音很大地喊道:“埋单。”可是在身上掏了半天,却发现原来没带钱,一时满脸的尴尬。其实,要是以往与下属出去吃饭,哪里要他去付钱?可徐佳佳毕竟不一样,他可不愿为这样的小事丢了面子,于是起身要去ATM机取钱。
徐佳佳笑笑,制止住周远翔,说:“这种小单,还要董事长亲自买。服务生,多少?不用找了。”
两人走出“捞化”店,周远翔笑笑:“徐小姐,今天真不好意思,你现在是先去休息一下,还是到我房间喝茶聊天?”
徐佳佳说:“董事长,您要是不累,我想能否进一步明确一下我们那天所说的事?”
周远翔笑道:“徐小姐真是性急之人。那好吧,就去我房间里聊聊。”
周远翔房里充斥着雪茄味,徐佳佳一进房里就本能地要去拉窗帘开窗。周远翔上前制止道:“别打开,太阳大,热气太浓,空调没用了,我知道烟味很浓,委屈你了。”
徐佳佳偷偷皱皱眉,不再说啥,但和周远翔独处一室,实在有些不习惯,她也清楚周远翔要把白天变成黑夜的用意所在。因此,她坐在沙发上,非常拘谨,甚至有些警惕地防范着,但周远翔态若自然。
尽管屋里烟味已经很浓,可周远翔还是习惯性地点起雪茄,然后悠悠问道:“徐小姐,我这次真有点不太理解,你因何转变了态度,而且还有些急切,能告诉我原因吗?”
徐佳佳说:“没有太多原因,您不记得我曾经对您说过,将来适当的时候我会考虑的,现在就是我认为适当的时候了。”
周远翔仍然疑惑不解地追问道:“可你为什么非要在达川呢?从哪方面条件讲,深圳都要比达川优越。如果你到深圳工作,职务不变,待遇不变,我还可以让你分管重要的部门。你意下如何?”
徐佳佳说:“我的人脉关系在达川,深圳人生地不熟的,发挥不了我多大作用。正如你所知道的,工业园区管委会上上下下的人缘关系我都熟,对正在进行的征地等相关业务也略知一二。至少,我认为现阶段留在达川工作更合适我。”
周远翔见徐佳佳说得有道理,就不再坚持,但内心里总有些失落,原本盼着徐佳佳能在自己身边工作,自己上手的几率就大。不过既然她已投奔自己的公司,机会总是有的,只是此时和一个自己垂涎已久的美女独处,这样的环境着实让周远翔坐立不安,他心里没底的是,到底要抛出什么样的条件,徐佳佳才肯就范。此时他还摸不清徐佳佳的真实心态,仅仅感觉她有很重的心事。
周远翔几次起身,要把一条早就准备好的价值十多万的钻石坠金项链拿出来,可又怕太唐突,会遭到徐佳佳的拒绝。还是等时机成熟时再说吧。
周远翔清清嗓子,欲打破沉寂,语气有讨好的味道:“徐小姐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徐佳佳咧嘴笑笑:“没啥,工作上一些事有点不顺心,所以才想投靠董事长。”
周远翔趁机拍拍徐佳佳的肩膀说:“咳,工作上没什么放不下的事,不顺心就走人。像徐小姐这样的人才,何愁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你能到我公司来工作是我的荣幸。除了那天谈的条件,徐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满足你。”
徐佳佳淡淡一笑:“谢谢董事长抬爱,您已经答应我条件了,我现在关心的是,您什么时候能让我上任。”
周远翔哈哈笑道:“看来徐小姐有些心急呀!何时上任还不是我一句话?只是……只是……我觉得……”
徐佳佳警惕问道:“只是什么?你是觉得不好摆放我和徐正林的位置,是吗?”
周远翔心里暗暗称奇,这小女子确实悟性很高。既然她已道破,不妨听听她的意见。于是沉吟片刻说道:“徐正林这小子,诚实、实干,我当初看中他的主要就是这一点。我考察部下,忠诚度永远是第一位的。也许他在达川人生地不熟,开展工作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他从不抱怨,而且从目前工作进展情况看,我还是满意的。因此,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要撤换他办事处主任一职。”
徐佳佳说:“虽然我没有与他太多的接触,您说的这些我也认可。只是我觉得您这个办事处主任的担子,应该由一个达川人脉关系通达、工作更加大胆的人来挑。董事长应该信得过我,我不会让董事长失望的。”
周远翔击掌道:“好,我就欣赏有魄力,而且敢于毛遂自荐的人。我同意把办事处主任这个重担交给你,至于徐正林嘛,我可以考虑把他调回总部。”
徐佳佳态度很坚决地说道:“不,我希望他能继续留在办事处协助我的工作,就如您刚才所说的,这个人务实、肯干,他主内,我主外,我相信我们通力配合,能迅速打开工作局面的。”
到现在,周远翔也不明白徐佳佳真正的目的,只是觉得徐佳佳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无担心地说道:“就怕徐正林这小子会不会有情绪,万一他不配合怎么办?”
徐佳佳说:“为什么不试试呢?如果真会出现您所担心的问题,再把他调走也不迟啊!”
周远翔沉思不语,良久才说:“这事容我考虑两天再答复你,行吗?我这次来,也想放松一下自己,你能否陪我去武夷山转悠转悠。我在达川时忙于生计,竟然没能领略到自己家乡的好山好水,遗憾呀。”
徐佳佳说:“董事长有如此雅兴,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周远翔抬腕看看表,有些犹豫说道:“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你昨晚一夜没睡,安全第一。这样,我再开个房间,你休息一下,我们下午再走,如何?”
徐佳佳起身拎包走到外间,见还摆放张单人床,就说:“那我就在这里随便眯一会儿吧,等房间开好我已经睡着了。”
周远翔笑笑:“这也号称总统套房?听说,这是保镖或秘书睡的,别委屈了你?”
徐佳佳说:“凑合吧,反正也没多长时间,啥时要走,董事长叫我。”
说话的当口,徐佳佳和衣便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熟过去。
周远翔的主卧在里间,男女同处一室本身就给人暧昧的感觉,更何况是一个自己爱慕已久的女性。因此,周远翔虽然也一夜没睡好,可他想入非非,无法让自己入睡。他心里的疑团很多,徐佳佳态度为什么会发生180度的转变,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她非要留下徐正林?
周远翔在房里抽着雪茄,踱着方步,一时无法让心情安静下来。他所见过的美女可以车载斗量,但能让他如此上心的确实为数不多,而能让他产生如此震撼感觉的更是没有。当然他也知道,对像徐佳佳这样的女子,不可以贸然行事,如果引起她的反感,机会可能就永远失去了。
周远翔想到户外走走,领略一下达川这几年的发展变化。走到外间,见徐佳佳睡得正熟,胸前两座小山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很有艺术造型的瓜子脸庞白皙而安详,活脱脱的一个睡美人,这不禁撩起周远翔一股原始的冲动,但他还是理智地克制住,轻轻掩上门,独自走到江滨漫步。
周远翔在此生活了40多年,直至年近50岁时才离开,不禁心生许多感慨。从前,江边杂草丛生,洪水泛滥时,江边的建筑物几乎每年都要搬家。靠江边的空地没人看得上,穷困潦倒的周远翔曾经在江边搭了个棚子,专门收集废旧水泥袋,就是这个让人瞧不起的“下三烂”行当,却让周远翔捞到了第一桶金。
因为常在建筑工地上跑,周远翔也接触了一些小包工头,头脑灵活的他也跟着干起小包工头,之后的事业顺风顺水,他注册了建筑公司,又开了酒楼、桑拿,逐步成为达川闻名的款爷。
就在周远翔大红大紫、春风得意之时,他却在达川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达川的产业留给了妻子和儿子。可惜他儿子赌博、吸毒,哪有心思放在经营上,原本风光不再的产业也被他进一步赌光、吸光,他再也没有回达川看过。
人们已经把这个在达川曾经热议的人忘掉了,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周远翔为什么在事业如日中天时突然消失。有人说他心大了,达川的天地容不下他了,他要到外面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有的说他到缅甸边境做毒品生意,现在发横财了……因为没人知道他落脚何处,议论一阵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淡忘了。谁也不知道周远翔离开达川的真正内幕,天生情种的周远翔年近50时还会抛妻弃子,丢开兴旺发达的事业为情而出走。
当年,周远翔的公司聘用的会计叫李晓娜,毕业于集美财经学校,原先分配在一家工厂当会计,后来经营不景气,每月仅发生活费。李晓娜也想辞职不干,可父母死活不同意,好歹还能留个国家干部的身份,同时四处托人找尽关系,希望能把女儿调出那个企业。
李晓娜的父母只是普通的企业干部,哪有能耐解决女儿的调动问题。那阵子,企业都不景气,要从企业调入机关事业单位,需经市人事五人领导小组研究同意。李晓娜在和父母僵持了五个月后,经人介绍到了周远翔的公司。周远翔原先想找个大学毕业,或有中级以上职称的会计师,可是,一见到李晓娜,再没提任何条件,当即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