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金黄而沉重
此时一个孩子坐在低矮的门槛上
糊制方形的风筝
一扇扇方格的窗子哗地洞开
流过幻想流过梦
原野的头顶上
是鸽哨清脆的晴空
你还将爱深深地埋在泥土里
等待发芽
时光的铁戒指
锻造为故乡庭院的门环
野菊花热烈地开放
心爱的红衣少女在白桦林中
火焰似地飞奔
远方的母亲
你不可能跟随前行的我
也无法叮咛那个痴迷于远方的我
你只能在想象中听你的儿子
在风雪路上的吱哑足音
坚定勇敢地穿越纷扰
汇合成一支凝重的歌
你的泪水在苍茫的岁月中枯萎
花朵随风冷寂地飘落
老去的形象如粗糙的古陶
放逐于河上的浩浩清波
但你只能在想象中凝望你的儿子
祝福我不被风雪所击倒
那重重的苦难
正好打磨我坚强的骨骼
穿过千万里的尘土和云月
我偶然回过头来
望见你斜倚在故乡老屋的门口
白发飞扬皱纹横流
向天空伸开双手
感谢太阳对我的护佑
远方的母亲呵：你静寂的容颜
在我的心灵里存放
我的青春因为你的祈祷
而在远方愈加明亮地闪烁
六弦琴
一根琴弦在悲愤中断了
六弦琴便被抛弃在角落里
岁月不断地飘落肉眼看不见的灰尘
你远游归来的夜晚
捧起尘土中响动的身子
沉默的眼泪已使琴弦生锈
角落飘忽呛人的恶腥
你长叹一声
打开窗子召唤光明
然后用手指
去拨动一缕缕爱的艰辛
那琴却始终在无奈的喑哑中
望远去的日子悲鸣
逆流而上
背着大雁飞行的方向
南风哭泣着撞击冰山
悲怆的声音犹如咯血
在早晨
我站在船尖
桨叶被顺流的水草缠住
进退不得
听江涛汹涌咆哮
命运无法回避逆流的苦难
大树的年轮被横刀切断
拥挤的河水夺路而逃
我用手抹落砸在脸上的水珠
珍视如同苍天馈赠的醇酒
饮下吧。直至脸红脖粗
那时将不再畏缩于江河的残暴
然后呐喊一声：逆流而上
湖底的石子
透明的水波
掩盖不住你的圆润和美丽
水草生长的国度
开满晶莹的星星
我已经走过高山大海
粗犷的世界陶冶了我的魂魄
最后却蹲在一口湖边看你
像看陶瓷碗中静停的几尾小金鱼
柔情顿生
使我摆脱不了你细小的慰藉
鹰也有迫降的时分
我在山野孤傲的灵魂中
发现那偏爱小花莫名的空虚
拾贝者小语
既然涛声已淹没了血色的秘密
从一支支海葵的惊梦里
波浪摇晃着骄矜的红旗
既然故事正成为遥远
油黄色的海滩
折叠一片片遗落的记忆
我寻找大海宫殿里出走的公主
痉挛的贝纹倾诉朝阳的光彩
斑斓的流苏记载着漂泊的履历
纵然无法懂得大海暴躁的脾性
鸥鸟还在天空自由地鸣嘀
纵然桅杆断折于一次次飓风
信仰依然水淋淋地支撑心的殿宇
火焰的潮汐无奈地退远
干涸的沙滩
承受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吁
深沉的爱却矫健地游弋于水域
我沿日夜恍惚的小径
行走在时光弯曲的隧道里
在一方温柔的手掌上
打开岁月无情的阻隔和禁闭
辽阔的海岸传递我的呼唤
狂风也在喊声中停息
那些被岁月抛却的相思
在我的拣拾中重述爱的真谛
降落伞
鼓着蘑菇形状的白色
螺旋桨和飞散灯光下的降落伞
恰如坠落的一个个惊叹号
伸出来一双双狰狞的铁靴
没有遭遇抵抗或伏击的大兵们
庆幸一次将是不带惊险的着地
下沉的降落是反向运动的上吊
他们惊讶地看见风吐出长长的舌头
舔着自己冰凉的脖子
关闭了探照灯的机群像蚊子一样消失
闹热与光明旋即被风掳去
大地刹那间陷入地狱般沉寂
收好了降落伞的大兵们
开始猫腰在死亡的巷道里拥挤
迎接入侵者的永远不会有掌声和鲜花
迎接他们的将是地雷唾沫和石子
跳伞者失去了刚才的侥幸与兴奋
他们顶着自己的头颅如顶着启动的炸弹
随时随地准备引爆在异乡的天空里
光荣任务
分发完镐子和铁锹之后
长官站在集合的队伍前宣布
——新来的兵士们
有战争就有流血就有死亡
前面是一片荒原
请用镐子和铁锹挖好一批坟墓
长两米宽一米深……
我们也要上前线……不许马虎……
要让死去的人躺得舒舒服服
未等长官讲完
一个新兵忍不住放声大哭
兵士们来时准备浴血厮杀
没想到派给自己的竟是这等事情
山野上号啕着一支哭丧的队伍
铁青着脸的长官
从胯间掏出了手枪大声呵斥
——不准哭都不准哭
谁再哭我先毙了谁
这是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短暂的安静后长官一声令下
队伍向着目的地整齐地跑步
而在那一片荒野上
铁锹和镐子终于开始了不停地忙碌
那个最初哭泣的新兵
沉重的手臂无法抬起
拄着铁锹望荒原笼罩于飞扬的尘土
在恍惚中他觉得身处战火纷飞的前线
战争在这儿进行得最为残酷
前来报到的兵士无一生还
他的肩膀上正扛着自己的尸体
在嘈杂的荒原找不到可以安葬的坟墓
大风口
空中石头在呼啸
山脉插上乱舞的羽毛
大风口奔涌的洪流
撞开了堵塞的通道
只有大风才能高托我的灵魂
托起我不驯的桀骜
我的翅翼游弋在大海之滨
又在蛮荒的八极飘摇
只有大风才能提升我的灵魂
提升我向更高的天空问好
我打开五脏六腑与七窍
呼吸那自由的狂飙
鹰的秘密
我看见过雪峰之间的鹰
沿着峡谷的气流盘旋着上升
但我不知鹰的巢穴
不知道迫降的鹰
会在何处栖息
当雪崩来临
倾倒的雪山翻卷着雪涛
峡谷中间一片狂乱的惊嘀
我看见箭一般的鹰
飞出巢穴
在雪的瀑布里穿越
翅膀抖落积雪
激溅起层层欢呼的浪花
鹰不会被雪崩所埋葬
即使栖息
鹰还张着翅膀
即使沉睡
眼睛还半开半闭
我不知鹰的巢穴
只是雪崩
无意中告诉了我鹰的秘密
在高高的雪峰之间
在危危的岩石缝隙
有鹰的家
而你和我
都无法企及
移植的大树之歌
我记得那一个漆黑的黎明
在我遥远的故乡
在苍莽的山冈
我迎接苦难的撞击
金属的钝响
深深地嵌入我的记忆
隐秘的鸟巢坠落了
大地握不住一把轻盈的羽毛
山野的气流在死亡中沉寂
我的躯干在风中摇晃
我的根须被无情地斩断
经脉在泣血中飞散逃离
滴落的夕阳和鲜血
在拽拖后留下斑斑印记
山地的空巢是永恒的伤口
哭喊切割的别离
我就是一个被俘的游子
五花大绑着拉向欲望的都市
道路上充满侵略
强盗的牙齿沾满我殷红的血滴
你这傲慢冷漠的都市
我并不认识你
你这罪恶荒芜的都市
我也不羡慕你
我不认识你的喧哗拥挤
我不羡慕你的灯红酒绿
你苍白的面容下
埋藏着厚重的虚伪与狡计
被砍落的旗帜耷拉在风中
稀薄的泥土包裹破碎的回忆
一个复制的盆景
在时光中扭曲
我触不到我的熟悉的故乡
我的伤痕
被掩盖在翻动的新土里
现在我站在都市里
是一尊残枝败叶的空壳
我并不属于你
你的繁华中有我的诅咒
揭开掠夺的谜底
深秋黄河滩上的一只木船
你听不到我心中的那支歌
风干的河滩你搁浅着
一两蓬茅草面黄肌瘦
帆早已经死了
你不记得谁是水手
古铜色的脊梁化作残礁
闲听雀鸟从头顶掠过
风尘难以阻隔
落日低沉地悬挂
一眼望不尽的苍茫
召唤我在秋风中继续行走
也许你的心里有一支低回的歌
我不能学习飞鸟
站在你的桅尖上嘶鸣
残凋的孤木和桅杆亲近
一双筷子夹起庞大的穹庐
我向你的河流走去
惊恐的浪花翻动暗黑的花朵
落日无聊而凄清
远远地打量着大地的居所
提醒我只不过是一个渺小的流浪者
在你沉积的年代起学会漂泊
不曾断折的独桅和我为伍
召唤我在北风中继续行走
你听不到我心中那支深邃的歌
海上抒情
曾目不转睛地把我
看进你的记忆里
风暴撕不碎
思念的游鱼在不停地穿梭
离别的海上
我的桅樯站立起来
回眸空中灿烂的光线
想象泪水荡漾的沙滩
蹦跳许多透明的海子
山脉展开起伏的波纹
青草摇曳思想
自然的足音那么轻巧
跳过了笋尖和竹桩交替的位置
但我那离别的海上
挂念茅棚灰暗的灯火
有高粱串悬在墙壁
有你的黛发散发椰树的香味
有蓝色的大潮上涨
涌向你我居住的那一片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