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员
游。我逆着风向停泊。
在一首诗之内，我触到水之柔软
和鱼腹的清凉。我知道我的精神历险
被蓝色的词语，扑打出海浪的声音。
而我丰满的想象，长久停憩于雪白的浪尖上。
须臾之间，又化作一只鸥鸟，飞向高渺的远方。
它还会飞回，词语间一圈圈涟漪荡漾
冥想中侧耳，咀嚼鸟翅飞掠的声音
落在一颗微颤的心上，幽静为兰花的清芳。
芬芳萦回于诗歌的躯体上，我把头深深地扎进去。
仿佛撒放清辉的钉子，扎进诗歌水作的身子。
我品尝它的高蹈与恬淡，也啜品海风与海水的微咸。
我开始与诗歌混淆了，我们正相互以时速180公里驶入对方。
李康歌的架子鼓生活
一棵名叫康乐的果树
生出唯一的一枚果子，名叫李康歌
这枚果子天生与大多数果子形状不同
他的身体有棱有角，注满音乐
那天，他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
李康歌像一只滑溜溜的泥鳅，溜了出来
来到他和果树妈妈经常呆的小房子里
——那间小房子堆满乐器，灰尘上沾满喜悦
康歌和他妈妈就在音乐的枝头碰头约会
妈妈的目光是水做的，柔软和专注一起在他身上流淌
在水的缠绕下，他手腕一抖，无数的乐音荡漾，涟漪于水面飞扬
鼓声铿锵，清越，忍不住顺着风，打开我所倾之耳
顿时，我的耳朵被置换成崭新的了
而它昨天的昨天仍在歉收
李康歌，你馈赠我的玫瑰——“Back in the day”
我已然凭借耳朵咕咚咕咚领受了，耳边犹有余香
可爱的孩子啊，我应该如何感谢你呢
你用你音乐远伸的翅梢，触到了我的双脚(泰戈尔）
我不知稼穑，却是不劳而获
天堂的来信
君子：我的女儿，你还好吗？
这是爸爸升入天堂的第十九天，
对我们父女而言，十九就意味着永远。
爸爸再也触摸不到你圆润的额头，你温暖的脸！
快告诉爸爸，我努力张开双臂趴在课桌上护卫的四个孩子，
他们都活下来了吗？如果他们活着，让他们一定要坚强！要挺住啊！
飞往天国的路上，我会且行且为你们祈福——
你们都是爸爸的天使！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比妈妈还高出一块。
爸爸不在，你要学会安慰妈妈，
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吧，这样她会看清脚下的路！
眼前有路，她就不会摔跤，爸爸梦的一角就不会潮湿。
代我夸奖一下你妈妈，
告诉她仍然美丽，仍然年轻，手中还攥着很多枚希望！
要她一定把手心里的希望，别在洁净的衣襟上！
让整个汶川都沾染这来自蜀地明晃晃的光芒！
替我感谢一声你妈妈，告诉她我头颅上的光亮！
告诉她，和我呆在一起的，还有许多善良而朴实的人。
他们此刻也在向他们的城市与乡村翘首呢，我就站在他们火一样交织的目光中。
孩子，放心吧，在远离大地之躯的同时，爸爸的灵魂离瓦蓝瓦蓝的天空更近了。
芙蓉花
我不能进入庙宇，但我可以微笑着
进入对你的一次沉思。
微风轻轻吹动思绪，落下纷扬的雪。
芙蓉花，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谁启动朱唇，预示了我与你的相遇？
又是谁温柔而坚定地引导我的手臂，
握住你盈盈飘曳的衣袖？
全世界都陶醉了，在心灵的沉醉中，
我是如此地走近你，温暖你美丽的身躯。
他们都走了，这个蓝色的世界，只留下了我和你。
他们在寻找各自的风景，我找到你就已足够。
芙蓉花，我的目光，从枝头飞过，栖落在你缤纷的裙裾
它在为我芳香，为我灵魂开花。一朵裙花让我沉醉一刻钟。
我实在不堪那离别，我的心因你而成熟太多。
纵然是离别，我也要一遍一遍将你端详，深深地铭刻。
你所有的美丽都安睡在我的心底，
那闪烁着露珠和泪水的名字啊，我要使用我的一生焐热！
柔软之书
打开窗帘，让自己的第一缕晨光跳进来
抚摩七色光的柔软，心也就软了
入夜，倾听湖水中洁白的月色
梦想随轻舟摇荡，心也就软了
从午后的屋檐下经过，老燕子正在专注地
给四只雏燕喂小虫子，小燕子叽叽鸣叫，心也就软了
一只小狗喉咙里呜呜着，用可怜巴巴的目光
和温热的舌头一遍一遍地舔着自己惨遭车祸的同类
我看着看着，鼻子一酸，心也就软了
看到前戏曲演员大老周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不断地更换行头在街市行乞，唱咧咧地在白日梦中寻找初恋，心也就软了
我神情庄重地伸出手去，递给他我刚刚挣来的一枚保有我体温的铜钱
秋千记
夜茫茫。我和妻子坐在小广场的秋千上
捕捉飘荡的雨丝与沉湎的心事
秋千晃晃悠悠，好像时间的秒针，富有节奏的来回走动
生活如果就这般单纯多好，让我们简单地恋爱，简单地呼吸
简单地从每一缕风中滑过，简单地平复水的皱纹
我们就这样老去该有多好，我们就这样生活在秋千里
不用被繁琐的生活，用刻刀般的目光审视与探问
不用在睡梦里戴上皇冠，醒来时跪在大地上饮泣
不用拿人生在负数上作赌注，不用被别人追赶着走向衰老
秋千晃晃悠悠，好像时间的秒针，我在自己完美的虚构中走向假寐
听雨
听——雨在夜晚悄悄走过的声音，
让人自然联想到夜晚的含蓄，衣袂的绽放。
但她们就居住在你洁白的耳朵里，
认认真真地孵化出一串串密密连接的雨脚
那支悠然的歌，斜挂在雨水的肩头
在微风中晃荡，接着滚落，
一地布满尘香的花瓣！
英城的风
一
风魔君临，万物喧哗
这是禁锢英城的绞索与咒语
每一个穿越风声的人，全部面孔黧黑
黧黑是一种揪心的围困
但它并非保护色
有多少人目睹颜色在动荡中褪落
如何能抑扬顿挫
如何能鼓掌而呼，夹道欢迎
苍鹰于罡风中振翅，借风扶摇
但它唯愿用翅翼将风的气焰压低
一成不变的猖狂是乏味的
鹰的想象中，它是蓄势而重来
二
风的猜想从未停歇
所以，风的脚步还从未停歇
它将风口哮喘的城市当作假想敌
将倾斜的行人当作热锅上匆匆逃亡的蚂蚁
稠密的空蒙里遍布仇恨的脚印
戴着漆黑的墨镜才复可见脚印里的真实
那种真实是确凿的，并且深浅有别
深是用功过度的表现，城市的骨骼痛入骨髓
浅是偶或之小憩，马驰过的声音仿佛疏落的雨滴
君可是听闻，风前仆后继孜孜不倦的马达与动力
在风的淫威下，俘虏排成长列
在风的恫吓中老老实实，虔诚地来到或者告别
三
风成群结队，如黑压压的乌云麇集
扫荡一派空旷的街区，行道树，单薄的人，以及地火
野马傲慢地左右奔突，撞疼了夜晚的蛮腰
月亮的行踪重新变得诡秘，星汉模糊着音域
谁能容忍被洗劫之后，豪强盗寇却无处通缉
这样的夜晚，要么失眠，要么同做一个噩梦
高高挑起的灯盏，迟归者还未明白
照亮那曾经走过，曾经无以复制的一切
与风对峙中，到底多少人头戴义角
在城市纵深处探头探脑，并伪装善良
广告牌广而告之前招致倾覆的命运
向前奔走的锋将披拂灰尘厚厚的衣裳
衣裳包裹着造型新颖的百孔千疮
揭一下，撕裂一下，直到躲在皮肤后面的纹理
四
无影的闪电频频击打一如愤怒的拳头
攥得紧紧而后猛然发力，远远地摇摇欲坠
各个荒芜的角落挣扎着绝望的手臂
汩汩的动脉血炫示着生之纯粹
生就保佑于此岸的那头
此岸已行将倾圮，而仍富有
即将动怒的余生，残烬销蚀
冲天的烟尘遮蔽躁动的街角
昏黄的背景下，纷纷找寻失踪的痛哭的孩子
昨天熙熙攘攘的城市今日一派荒凉
五
无数响箭嘤嘤嗡嗡自唱自鸣
城市的空袭警报已然拉动
过于悲观的人触碰到白色刀锋阴森森的寒凉
他们误将自己囚系于颤抖的花房
此时，他们饥肠辘辘，腹响如鼓
同样无以喂养别人，别人的太阳，以及光芒四射的梦想
值得庆幸的是，剽悍的斗牛士仍旧活着
他身披如墨的斗篷，长于用红色的布匹思索
强健的牛从天而降，自由奔突
斗牛士身形矫健闪转腾挪
他循循善诱，仿佛使者
引领牛，红色乃是福祉之依傍
六
潮水涌入，光芒的衣袂浸湿
所有关于苦难的颂歌都是谎言
你何必侧耳倾听
风所恣情抽打的凄凉
站于城头的狂人被风暴掀翻
待醒来时，你我都是陌生人
你瞧，他有多么狼狈
嘻嘻，那又是谁的袒露，谁妄言的真心话
整座营盘都在躁动中，思忖未来
旌麾下，复萌天空传说中的光亮
不要小感伤，不要在忍受中朝拜死亡
风惆怅唏嘘不已，或许已定归期
芳草
踏遍天涯，
寻寻觅觅，你闪烁露珠的芳踪。
你落脚在山坡，
落脚在幽谷，
落脚在水湄。
你的脚窝在脚离开后还是温暖的，
眼神是翠绿的，
黄鸟于飞，其鸣喈喈，维叶萋萋。
春日茂郁，阳光握住大地的儿女，
馈赠缕缕成长的香气，
两三个顽童，在风中追逐蜻蜓不歇。
没错，我已经找到了你，
找到了，你播撒在春风中的依依情意。
与青春为敌
青春是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树
叶如华盖，远景葳蕤。
我从未设想过与青春为敌，倒置于阴影里，追问
幸福与痛苦错乱的图景。因此
我在陡然间旋动选择按钮，只管尽力
往青春深处眺望，我的心
瞬时装满苦难。涨落着呼啸的潮汐。
青春是无法与我成为莫逆的佳友了，
我们必须站得比想象更高远。
那么就站在银色的树冠上好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要虚心学会见机行事，
学会谨言慎行，学会用手臂丈量天气。
要虚心学会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虚与委蛇。
学会晴天打伞，将正确的判断咽到肚子里。
更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不笑不说话。
明天醒来，你终于可以世故地嘲笑青春的稚嫩，
但大梦先觉，你早已经成为春日之顽敌。
母亲
又梦回童年，轻甩柳条，放牧白云。
母亲站在大门口，翘起脚尖，呼唤一串串我的乳名。
记忆的长河里，顿时冒出色彩斑斓的小水泡。
我，躲在高大的粮仓后，边探头，边偷笑。
她在熟稔的声音背后，拽出我，拽出顽皮的秘密。
一阵水波徐兴的轻笑，我捕捉到母亲甜甜的谅解。
那来自母亲的月亮——浸满慈爱的圆润的脸孔！
她的眼睛卧着两泓潭水，游动青春翠绿的水草。
我渐渐长大，母亲的眼神却坚硬地将我向远处推去。
一直退到遥远的远方，猛回首，才明白：拒绝其实不是一种伤害。
在异地他乡，我捧起怀乡的白露，打量母亲的叮咛。
季节的深处，下起漫天大雪，母亲的年龄被雪色染白。
她亲爱的孩子在慢慢长大，她却不知不觉走向衰老。
真的，我不想母亲变老，为这，我愿在母亲面前放弃成熟。
请记住：只有在母亲面前，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母亲，请遗忘生命里所有的疼痛吧，
请把它们放在你生满老茧的手心里，盘点为岁月的轻轻。
是的，您已经用您咸涩的泪水支付过它们，果断地置入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