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消魂此际（一）
曼珠来到“毋忘我”西餐厅，贝贝已等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还有三个女孩儿。
见到她，贝贝招了招手，不等她坐下，已笑着叫起来：“准新娘来啦！恭喜恭喜！听说你要结婚，我叫了我要好的几个姐妹来为你庆祝！”
拉她坐下，贝贝挤眉弄眼迫不及待地问：“准新郎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
她低声说：“他有事出去了。”
“是吗？可是这么大的雨，他却让你一个人来，没有陪着你。不是吧？”
她有些尴尬：“他很忙，要准备婚礼……”
贝贝哦了一声，盯着她：“他不是有钱吗？婚礼的事交给婚庆公司不就完了，还要亲自筹备？”
“他……”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贝贝今天有点故意找茬。她想起卫子明说贝贝的话，只当贝贝是心里不平衡。
侍者过来，解了她的围：“几位小姐，你们等的人到了吗？要不要点餐？”
贝贝指指曼珠：“这位小姐要结婚了，我们庆祝她告别单身。把你们的美味大餐，英式、法式、意式、美式统统都送上来，我们要西餐中吃！”
侍者鞠了一躬退下。
贝贝给曼珠介绍了另个的两个女孩菲儿和妮妮，笑着说：“你没有来的时候，我们先商量了一下，除了吃大餐，我们还要给你安排一个精彩节目，作为你告别单身的仪式！”
菲儿和妮妮抿着嘴忍住笑地附和。
“什么精彩节目啊？”
“慢慢再告诉你，反正和男人有关，和刺激有关！还和浪漫有关！”
曼珠不忍扫了她们的兴：“听起来有点意思！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贝贝笑指着妮妮说：“她们那儿有个风俗，女孩子可以在她的告别单身仪式上吻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管选中谁，那个男人都不能拒绝。我们觉得这个挺有意思，决定给你也搞个这样的仪式，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曼珠有些犹豫。
“别这个那个的了，反正都不认识，吻就吻呗！就这样说定了！待会儿你选中谁告诉我，其余的你就别管了，都交给我！”
“对，就这样说定了啊！”
“看哪个男的撞大运！”
补妆的贝贝突发奇想，对菲儿和妮妮说：“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便宜那个男的了？曼珠可是个美女！又跟大明星殷素依长得那么像！不行，咱们先得曼珠化化妆！免得以后被那家伙认出来！”
在俱乐部里工作的女孩子，身边的化妆用品都齐备。
妮妮拿出眉笔，将曼珠两道清秀的眉加粗。再将她的长发挽起，盖个短发套在她头上：“这样就更认不出来了！”
贝贝端详了一会儿：“还是个美人，还是像殷素依！”
她在包内翻出一对假睫毛，在曼珠的脸上贴了两撇胡子，这才满意。“好啦，面目全非！但绝对够醒目！曼珠，你可以放心挑选帅男了！妆一卸，谁也认不出你来！好好享受这顿婚前大餐吧！”
“这样不太好吧？”曼珠还是下不定决心。她从来不算是个会游戏的人，也没有这个心情：“你们让我挑谁啊？”
“这还不容易！谁长得帅就挑谁呗！”
“这家餐厅有不少外国人来的，干脆，就挑个外国人算了！法国人最浪漫！”
“要不你就冲着门口闭上眼睛，数几个数再睁开眼，逮到谁就是谁！”
“不行不行，万一逮到个又老又丑的，活活恶心死！咱们是找乐子的，不是找难受的！”
贝贝说：“别急，一边吃一边挑，我帮你瞅着！”
曼珠透过玻璃看着外在，雨中一辆出租车停在餐厅门前，车内窜出一个人，跑到餐厅。十几步的距离，他已淋成落汤鸡。
曼珠有些恍惚。她居然把那人看成郎腾了！
餐厅里王菲的歌声哀怨凄切：
留着你隔夜的吻，
感觉不到你有多真，
想你……
天色已黄昏，
脸上还有泪痕……
如果从此不过问，
不想对你难舍难分，
是否夜就不会冷，
心就不会疼……
她听着那首歌，整个人都痴掉。
贝贝突然胳膊肘一拐曼珠：“看，门口进来的那个帅哥怎么样？”
顺着贝贝的指点看过去。餐厅门口正冲进来那个浑身被雨淋透的男人。焦急地在餐厅门口张望着，像在寻找什么。
曼珠胸口一闷，像是遭到重击，生疼起来。
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郎腾真的来了！今天是第十天，是他许诺的最后期限，他真的赶来了！
仔细看看那人，她又否定了。
那人应该只是跟郎腾长得很像，并不是郎腾。
郎腾的头发没有那么短，人看起来更成熟一些，没有那么有朝气，也没有那么放肆的表情。当然，这些都可以改变。
但，那人提着一架DV摄像机，居然让自己被雨淋透，还坐出租车，落魄得像个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无业游民。那就绝不可能是郎腾了。
他决不可能徒步淋雨跑到餐厅来。他的迈巴赫，法拉利可不是玩具。
贝贝指一指那人，双手一拍说：“行了，就是那只落汤鸡了！看他淋得那么可怜，就给他一点意外惊喜！”
贝贝向那人迎上去，指指曼珠说：“这位先生，我们在为一位即将结婚的靓女举行告别单身仪式！她想将在最后的自由时光里，与你浪漫一吻，可以吗？”
那男人看了曼珠一眼，将DV往贝贝手中一塞：“可以，但你要帮我拍下全过程。”
贝贝看看贴了两撇小胡子面目全非的曼珠，笑着点头。男人推开贝贝，就向曼珠走来。围住曼珠双臂一收，就把她埋进怀里，向她唇上吻去。
她的脑子全乱了。这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也是这样霸道，这样狂热？为什么跌入他的怀中，她就会灵魂出窍，没了主心骨？
四瓣唇贴在一起。他的唇上有好闻的气息，夹杂着雨水的清凉，让她想起花瓣和清珠，她啜饮，掠夺，也任由他啜饮掠夺。就像深秋的两只寒蝉，知道机会难得，知道时间不多，都将对方当作了花中蜜液，彼此贪婪地吸食啜饮。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箍着她的手臂也增加了力度。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被掐断了，却满心欢喜，掂起了脚尖配合着他。
不知道吻了有多久。曼珠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她的朋友，忘了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周围有一堆陌生的人，忘了自己是在进行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
时间似乎凝固了。所有人都张大的眼睛和嘴巴，屏住了呼吸。
当的一声碎想。是从不曾失过手的大堂经理随着这对男女一起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至高境界，打碎了高脚杯。
曼珠被惊醒了。她看到餐厅里一张张被定格成张大了嘴巴的脸。她今天算是满足了他们的期待，满足了他们的观看欲了。
有谁可以告诉她，她该如何收场？
就在刚才，她的感官全都打开来，看着他熟悉的面庞，听着他的呼吸，尝着他唇上的清露，嗅着他的气息，感觉着他的激动……她其实已经认出了他！只是顽强地死不承认他就是郎腾。宁愿相信他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这一声脆响终于将她震醒，拉她回到现实世界。
她该如何继续？她立了誓言，要当他是这一辈子唯一的仇的啊！
郎腾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她的唇，撕去了吊在她唇上的两撇假胡子，摘下了她的假发套，一起扔在地上。
就那么看着她，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怕一开口，会惊飞那只叫作氛围的小鸟。
曼珠猛地推开郎腾，跑出了西餐厅。
湿淋淋地走在街道上，她心里涌起好多疑团。
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么落魄潦倒！他的迈巴赫，法拉利哪里去了？他竟到了穿不起一身像样的衣服的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逼死了素依，东窗事发，被当局抓住，越狱逃回来？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又那么朝气蓬勃，像是经历了一场圣洁的洗礼？
这人真不该出现在斯时斯地斯情斯景。害得她还有好多的话都没来得及问。
曼珠懊恼地一拳砸向路边的水泥柱。不防上面有根外露的小钢丝，手被扎破了，渗出鲜血。
她吸吮了两口，突然间又想到刚才在西餐厅里的热吻，一阵酥麻的感觉过电一般在心头窜过。她又是喜欢又是懊恼，拔腿向家里跑去。
跑进了一段幽深偏僻的巷子，曼珠听到身后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她有些心悸，放慢了脚步，等摩托车超过她。
她听到马达声已经离她很近了，一分钟、两分钟……它就是爬也该爬到她前面去了。可是还没有。它就那样不紧不慢若即若离地跟着她。
她心中一凛，想起老人的话：“你不知道自己有难么？”
难道这么快就灵验？她又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有什么理由，会有人跟她过不去？
除非——
她想起郎腾。不会是郎腾得罪了什么人，连累到她吧？今天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早就在给她报警了。她的右眼皮从不谎报军情。它一跳起，必定有事。三年前殷素依来见她的那一天，她的右眼皮也是这样跳个不停。
郎腾，你是那么有英雄气概，如果是有人要拿我来羞辱你，我就是死，也要反抗到最后一刻，决不让你蒙羞！
摩托车像是洞悉了她要鱼死网破的决心，权衡再三，终于跑到她前面去了。
曼珠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摩托车在她前方又停下了。她看到车上的两个人在交头接耳。然后，摩托车又回来了，在她身边停下。
曼珠毛骨怵然，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
——嘿，美女，湖畔路怎么走？这破地方，找个像样的人问路都找不到！
她松了一口气。给那两人指了路。暗暗嘲笑自己神经过敏。
回到公寓，卫子明迎过来。难得他居然会在。莫非有第六感，知道郎腾已经回来？他知道郎腾发生了巨大变化吗？郎腾的变化是否跟卫子明有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每次一见到他，她就会变得疑神疑鬼。
“你的手怎么啦？”看到曼珠渗血的手，卫子明关切地问，今晚的他似乎格外温柔。
“我砸了路边的水泥柱，那上面有铁丝。”
“你干嘛要砸水泥柱？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
“我看到了郎腾！”
“什么？”卫子明帮她擦红药水的手一抖，“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有没有说什么？”
“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也没有说什么。他好像落魄了！”
卫子明一点也不惊讶：“哼，这只是第一步。他还会更惨！”
“是你让他变得这样？”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让他把从殷家拿去的财产都吐了出来。这也是素依的遗愿。你这是什么口气？不会是心疼他了吧？别忘了，他逼死了素依，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他瞅她一眼：“你只需记住，他的一切本来就是你们家的，我们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你不要再去上班了，他一定还会来找你的！以后要去哪里，也要让我陪着你！”
“不用不用！”她赶紧说：“你放心，他死也不会想到我在洗盘子。而且，我的工作地点是在厨房，不用抛头露面，他不会找到我的。就算找到，我也不理他。”
“你这是在向我做保证吗？那为什么不干脆辞了那份工作？如果你实在闲不住，可以去逛百货公司逛美容店。没必要把自己弄得像个穷人！”
她板起了脸：“你才知道吗？我一直就是个穷人！你怕他来找我，难道逛百货公司就不能被他找到？你是不是要拿根绳子把我拴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别生气，别生气。我相信你！”卫子明让了步，脸上的表情写的全是不相信。
“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愿不愿意。等我们举行了婚礼，我一定要你辞职，在家里做全职的太太！我已经失去了素依，绝不能再失去你！我想让你过上像素依那样的生活，你明白吗？”
她的心一软，轻声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明天就辞职。”
“真的？”卫子明一把抱住了她，脸埋进她的颈窝：“曼珠，你终于肯原谅我啦！”
她抚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他根本就没有怨，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第二天上班，曼珠去经理室辞职。经理不在。不是吃饭的时间，餐厅里空荡荡的。曼珠找个位子坐下，等经理回来。
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敲了敲桌面。
曼珠一惊，本能地抬起头来。就见到了郎腾。
他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左手仍然托着昨天那只DV摄像机。
她呆呆地看着他，昨晚想过的一百种可能：咬他，踢他，骂他，不理他……全都统统忘掉。只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挪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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