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章贫贱之交
老远就看见卫子明伫立在公寓的台阶上，夜的光影撒在他身上，使他显得落寞孤独。
“你终于回来了！”卫子明迎过来，如释重负的样子：“从早上离开到现在，我有二十个小时没看见你了。”
“三年都过了，还在乎二十个小时？”她寻找着开口说分手的机会。
“不一样的。以前我没有真正弄懂自己的心，也没有正式做出决定。可是现在不同，我们已经注过册，你是我的女人了。我当然要珍惜你。”
“你真的做出决定了吗？”
“什么意思？”卫子明有些意外：“我都已经和你注过册了，你怎么还问这种话？”
“为了别的目的结婚的事多着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因为爱我？”她在台阶上坐下，准备长谈。
卫子明怀疑地看着她：“你今天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她悠悠地说：“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素依还活着，你还会和我注册吗？”
“当然会。素依她本来……”他突然住了口。
“素依她本来怎么样？”这是个好机会，她穷追不舍。逼着他说了素依还活着，她就可以以此为由跟他说分手。
卫子明突然甩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啦？”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突然凶巴巴地问：“你今天到哪儿去了？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我——我在上班啊！手机忘在家里了。”
“你真的在上班吗？”卫子明的眼神有点阴翳。
“是……啊！”
“哼，你的新外套很别致啊！我给你买的那件外套呢？我记得你早上是穿那件出门的。”
曼珠看了看自己身上，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眼神能杀人了：她忘了脱下郎腾的外套，一直把它穿回了家。
曼珠有点结巴地说：“我的外套……忘在店里了。”
“他是不是来找你了？”
“是……的，我们简单聊了聊。”
“你不是说他找不到你，就算找到你也不见他的吗？”
“我……”
“你干嘛要撒谎？”
“我……撒谎？”
“对！”卫子明把一件东西从椅背上揪下来扔到曼珠面前：“我去过你打工的那家店了，经理说你八点钟就辞工走人了。还说你是跟个疯子一起走的。我打你手机，你不听；我等了你一晚上。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小时是怎么过的？结果你一回来就跟我撒谎！”
她心慌了一下，很快就镇静下来：“卫子明，你就没有对我撒谎吗？”
卫子明浑身一震，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对视片刻，卫子明垂下头：“他都跟你说了？你……都知道了？”
是的，她都知道了。郎腾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姐？又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吗？”
“我知道！你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从殷昌永手里赢得了殷氏的全部财产，你觉得对不起素依和我，所以……先娶了她，又想对我好！”她的声音恨恨的。
“这是谁告诉你的？”
“卫子明。素依的事，他全知道。”
“那你想过没有？你老爸一手创建了殷氏，他该是一个多么精明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冲动，一赌输掉毕生心血？就算他是个赌徒，那个时候的我，不过是个夜店的小负责人，在他眼里草都算不上一根，拿什么作赌注来跟他赌殷氏的全部股份？”
他说得有理。曼珠迟疑起来：“难道另有原因？”
“当然是另有原因！殷氏是你老爸有意输给我的！或者说是赠送给我的！”
“哈！小气到舍不得给亲生女儿一点学费的吝啬鬼居然会把整个殷氏赠送给外人！谁信？除非他疯了！”
“你不应该这样说你父亲，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耸耸肩，无语。
“而且，他深爱着你的妈妈，你妈妈也深爱他！”
妈妈深爱着殷昌永，她知道。妈妈不是没有人追求的，她却那么多年没找别的男人，这便是深爱的证明。在她遇到卫子明之后，她才明白，只有爱，能让一个女人这样坚守。
至于说殷昌永也深爱妈妈，她可真没看出来。
“他深爱我妈妈，会在她死后也不露面？会不给她的女儿留点生活费和学费？他赶我走的时候，是多么冷酷无情！这样的男人也会爱？”
“他没有去见你妈妈最后一面，但他却选择了殉情！他没有给你留下生活费和学费，是因为他觉得那远远不够。他把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你！但是碍于陈家的那些人，他只得利用我做了中保。”
“陈家？”
“殷依的妈妈姓陈。也算是世家。你爸是靠着陈家的资源把殷氏做起来的！”
“你是说，我爸和我妈是深爱的一对，我爸为了事业，娶了素依的妈妈，获得了成功。然后想把财产都留给我，又不想引起陈家人的纷争，就故意安排了一个赌局，把财产都输给了你，让你过渡给我。然后他就为我妈殉情了？”
“不愧是殷家的二小姐，够聪明！你说对了！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我爸凭什么选中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在我还是一名保安的时候，就认识了你爸。他常常要我为他做一些不想让陈家人知道的事情。他信任我，说我是个有潜力又靠得住的男人，所以才选中我帮他完全这个财产转移计划。条件是，我要娶他最心爱的女儿做太太，爱她一辈子！”
“什么……”她彻底傻掉。这个人，竟是父亲定给她的？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的女儿。他告诉我说，他的女儿是个美人，身上有一件信物，是一只老凤祥定做的玫瑰戒指。里面有他女儿的名字。独一无二。我只要认准这件信物，就不会找错人。”
“那你就应该娶我的啊，怎么娶了素依？”
“你爸死后，我到北城去找你。在你们家老房子里，我见到了素依。我看了她的那枚戒指。像你爸说的一样，的确是老凤祥定做的玫瑰戒指，里面刻了殷素依三个字。她也的确是个美人……”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曼珠一眼，低沉地说：“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四年前的九月十八号……”
九月十八号！她的心一震。那一天，岂不正是卫子明的车撞倒了她，送她去医院的日子？
难道说……卫子明遇见她，是有预谋的？他跟素依串通一气？
郎腾继续说下去：“但我分明记得，你爸说的那个名字好像是殷素盈，而不是殷素依。难道是我听错了？我心里存了这个疑问，就一直没有把那笔钱交给素依。想等到这个疑问解开了再说。我们订了婚。她说想当歌星，我就捧红了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有个爱人叫卫子明。当歌星是为了常有机会到处跑动去跟卫子明幽会。三年前，就在我们婚期的时候，我得知她又跑去北城跟卫子明幽会。我带着阿威去了北城追她回来。就是那一次，我见到了你。你和她长得很像，又有一枚那样的戒指，我心里已经猜到大半。回来后，我就派了人去调查了你的情况。这才知道自己被素依算计，娶错了人。
我又去老凤祥问过才知道，那枚戒指是素依后来定做的。她要求定做跟你那只一模一样的，刻上“殷素盈”。但老凤祥不答应。说客户有交代，只能是独一无二。她只得稍微改变了花形，刻了她自己的名字。
也怪我大意，殷素依跟殷素盈两个名字读起来差不多，我就认定是她了。我哪里知道你爸有两个女儿啊？而且你爸也告诉过我，那枚戒指的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没有别的人见过。也不知她是怎么造出来的。”
曼珠低声说：“她是在我身上看到的。那天我拿了那枚戒指从我爸的书房出来，就见到了她。她给了我那张卡，也看了那枚戒指。还看了里面的字。”
“知道真相后，我很生气，要和她离婚。她不肯，说卫子明已经不要她了，她自愿离开南城这伤心地到国外去，说绝不干扰我的生活，只要一个名份。她毕竟也是你爸的女儿，而且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三年后，你毕业，我给你寄去了枫丹园的钥匙和地址，把你召到南城来。那次在东方丽人相逢，我开始接触你。我发现我们的经历，性情都很相似。我爱上了你。我决定跟素依离婚，她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素依的要求是：她要我名下的全部财产！说那本来就是殷家的！我答应了。把全部财产都给了她。曼珠，我现在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你还肯跟我吗？”
她肯！她当然是肯的！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现在已经是卫子明太太了。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她真是恨死自己了。
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当然不肯啦！你不知道我的理想是嫁个有钱人，过富足体面的生活吗？别忘了我是殷家二小姐，再怎么不济，总得要吃好喝好……”
郎腾嘿嘿一笑：“你那吃好喝好的理想并不需要靠男人来完成的。你自己就可以。我虽然落魄了，你却依然富有。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抓住那个相爱的男人。就是我！”
“我富有？什么意思？你是指我还有你给我的那栋房子？”
“当然不是。那算什么？曼珠，你爸信任我，把他的财产都给了我，我当然不能辜负他。在发现自己娶错了人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把你爸留下的一笔巨款全都过户到了你的名下。而且，只有拿着那枚刻有你名字的戒指作信物，才能拿到那笔钱。那一笔巨款，够你挥霍十辈子的！”
她发出呻吟似的一声低呼：“那枚戒指，我给了卫子明了！”
郎腾吃了一惊：“你把戒指给了他？他管你要的？”
“不是，是我自己给他的！我……我答应嫁给他了！”
郎腾身子晃了晃，猛地松开了她的手：“你答应……嫁给卫子明了？你又不爱他，为什么答应嫁给他？”
“还不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把一切早告诉我，会成这样？”她赌气地说：“我当然爱他！他是我的初恋，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他。不错，我后来又喜欢了你。可你却是我的姐夫！现在他终于向我求婚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那你爱我吗？我和他之间，你爱谁更多一点？”
“我……我……不知道。”
“唉，你真是一只冲动的羊儿啊！如果他不拿你的戒指，我还可以相信他对你有一分真情义。可是现在……”
“都是你的错！谁让你不早点把一切都告诉我！”
“是，都是我的错！我……为你想的太多，反而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是我的错……曼珠，你去告诉卫子明，你反悔了，不嫁给他了！”
“没用。我们已经注过册了！我现在已经是卫太太了！”
郎腾脸色发白，默然半天，哑声说：“结婚了也可以离婚的，对不对？你去跟他分手。”
“如果他不肯呢？他说这几年，他虽然一直跟素依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我。他说他是爱我的。”
“他的话你也信！”
“不信又怎么样？如果他不爱我，只是为了那笔钱跟我在一起，那他就更不会答应和我分手了。”
两人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城市的钟声敲响，已是午夜。
“我该回去了。你说的那些话，太突然，我要好好想想。”曼珠缓缓起身。
郎腾声音低沉：“曼珠，去跟他说明白，回到我身边来。”
一阵风吹过，曼珠打了个冷噤。郎腾脱下外套为她穿上，轻轻拉住她的手在草地上跪下：“曼珠，曼珠，离开他，嫁给我！如果他真想要那笔钱，就给他！我只要你！记住，我只要你！”
“嗯！”曼珠点点头，“我回去就跟他说！”
“那，我明天在这里等你？这是我的新号码，有事情给我打电话！”他掏出笔，唰唰地在她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记住，不见不散啊！”
“不见不散！”
……
这就是郎腾对她说的一切。和卫子明说的截然不同。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骗她。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卫子明。
卫子明在她目光之下一寸一寸终于溃败。
“是！我承认，那个录相是假的！我爱你，我不愿意你和郎腾结婚。素依也不愿意。所以我和素依弄了那个录相……我害怕失去你。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对吧？”
“你一直爱素依，现在她又离了婚，你们正好可以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她脑子猛地闪过一道光亮：莫非真的是为了那笔钱？
卫子明诚恳地望着她：“是的，曼珠，素依离了婚，我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可是，我却发现，我爱的人其实是你！我一直以为，我是把你当成了她的影子在爱，直到和她之间再也没有了障碍，我才知道，我爱的是你。我记得你在车里听我的歌时那种依恋又仰慕的表情，我记得你含着蘸了蜜的手指诱惑我的样子；我记得你拨通了我的电话，怯怯地问我可不可以再见一面……”
她想起三年的相思，三年的牵念，不禁又动了心。却仍半信半疑。郎腾的话在她的脑子里生了根：如果他没有要你的戒指，我还会相信他对你有一分情意，可是他要了你的戒指，那就一定是个阴谋……
她摊开手心：“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把我的戒指还给我！那是我爸的留给我的，还是戴在我的脖子上比较好。”
只有金钱能检验男人是否真心。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了女人放弃金钱，那就是真爱。
卫子明毫不犹豫地从脖子上取下那枚戒指放在她的手心。
“我当然是真的爱你！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
曼珠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心里暗暗惭愧。郎腾啊郎腾，你到底是跑江湖的，才有那么多的疑虑和心机。瞧人家卫子明，多么简单！
曼珠把外套从地上拣起来，脱下郎腾那件，把自己的穿上。
“对不起，子明，我明天会把外套还给郎腾。然后，我会老老实实等着做你的新娘。”
卫子明的声音柔软得像拉长了的橡皮糖：“曼珠，你真的肯为我这么做那就太好了！我不是想限制你。可是，我们就快要举行婚礼了，你要多为我想想……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他来找你的。在那样的亲密接触之后，谁都会忍不住要来找你……”
“别说了！”曼珠打断了他，她相信郎腾来找她冲的不是这个。
“好好，我不说他的坏话。这也太没风度了，你不会喜欢。而且……你也不是轻易就能移情的人，都是我没有好好珍惜你……”
她从未想过，骄傲的卫子明会在她的面前这样低声下气。
她走上前，把他皱起的眉抚平：“明天，我把外套还给郎腾，就再也不跟他见面。要不，你陪我一起去还外套。或者，干脆你一个人去。相信他的模样你一定记得。”
“算了。还是你自己去还。”他放轻了声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来，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些东西。你不在，我自己做主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走进卧室，房间里地板上、床上堆得满满的。夏奈尔时装，LV包包，迪奥化妆品……
“这些都是我送给你的，喜欢吗？”
她倏地想起他朋友对她的轻慢。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卫子明：“是不是我在你的朋友面前太没形象，你是要把我装点得高贵优雅，配得上你的身份？”
卫子明笑得有点尴尬：“哪里，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的，素依就特别喜欢！凡是素依拥有的，我都想给你！难道你不喜欢？”
她看也不看那一堆奢侈品。只细细地品味着卫子明的话。素依素依，他叫得多亲热！突然间一种感觉涌起，挥之不去：他还是把她和素依混为一谈了。
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和卫子明在一起，她就是没法让自己的想法纯粹。素依总是夹在他们中间，如影随形。可素依曾是郎腾的妻子，她和郎腾在一起，却没有这种感觉。
不错，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奢侈品，她也是女孩子，怎会例外？如果他是爱她，或者想讨她欢心为她买这些，她当然来者不拒。但是，如果他是想把她变成素依，她就有想法了。
见她反应平常，卫子明脸上喜悦的光辉明显地暗了下去。
“我有点事要出去和朋友谈，你要陪我一起吗？”
她听出他在敷衍。
“以前你去哪儿，都是素依陪你一起吧？”
“嗯。”
“我不去了，我就在家等你。”
她明显察觉到卫子明松了一口气。
“也是，这些东西需要点时间收拾呢。那你慢慢收拾。”
曼珠把郎腾的外套洗干净熨好。想起她答应明天跟郎腾见面的事情。她已经决定了嫁给卫子明，还是不要再见郎腾的好。不如明天托个人把外套给郎腾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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