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聚头
幽深的水晶石壁上，东方人间几个镀金大字熠熠生辉。楼前宽阔的广场上停着各种名车。交替变幻的色彩映照在壁上，瑰丽，神秘。
曼珠在广场上徘徊。不时看一眼那几个镀金大字。
一个女子走近了她。姿态隆重，十步之外便能感受得到她的气场。
“丫头，想不想进去看看？我注意到你来了好多次了。”女子态度温和。
“我可以进去？不是只有年消费一百万以上的会员才可以吗？”她有些惊讶。
女子悠然一笑：“那是对男人而言。对女孩子来说，有素质，漂亮，就够了。”
她垂了头：“你可能误会了。我没有打算当有偿陪侍的小姐。”
“我没有误会。”女子解释：“今天是周末，里面有临时秀场，都是良家女子。你可以进去。过了十点，就不行了。”
曼珠怀疑地看着女子：“你怎么知道？这样的顶级俱乐部内幕都是很隐秘的。”
女子又是一笑：“我以前是这里面的专场模特。现在专门物色临时秀场人员。你，够资格。”
“听说殷素依周末常来这里。是真的吗？”
到南城的第一天她忍不住去了殷家的豪宅。才知道殷昌永已死，殷氏已垮，而素依菲声歌坛一年后又悄然退出，行踪诡秘。
听说素依是在东方人间开始走红的，她与这间俱乐部的老板也有些交情。这里是最有可能见到她的地方。
“你是殷素依的粉丝吧？不错，殷素依有时候会来，而且她只看临时秀场。里面的专业秀她从来不看。你要进去吗？现在九点五十分了。”
“她今天会来吗？”
“那个我说不准。大明星都是行踪不定的。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曼珠咬咬牙：“我要进去。”
“你跟我来。”
东方人间里面无处不是金碧辉煌，如同传说中的水晶宫，流光溢彩。她每走一步，就有好多个她在各处闪现。好像学会了分身术。她被那么多的自己晃花了眼，觉得魂魄都出窍了，晕晕乎乎的，只想着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赶紧低了头，不再看水晶般的四壁，心里暗呼妖孽定住心神。
女人带了她走进一个化妆间，把她交给负责人贝贝。
贝贝见到她眼睛一亮：“你知道吗，你很像殷素依哎！”
她也眼睛一亮：“你喜欢殷素依？”
“岂止喜欢！还好奇！豪门出身进娱乐界的人可不多。我猜她一定有很多故事！”
化妆间里聚着十来个女孩子。和她一样，都是第一次进来。叽叽喳喳的，兴奋得像嗑了******。
贝贝冲她挤挤眼睛：“关于殷素依我们有空再细聊！现在先说工作。”
贝贝介绍说，这个秀场从来不用在东方人间露过面的女孩子。虽说是临时的，其实挑人比专业的还严格。
临时秀场其实就是一个模特秀。要求很简单，就是让她们穿上不同的服装进行一场四十分钟的走台表演。
贝贝放了一段音乐，测试了一下曼珠的节奏感。自然是通过。这年头全民皆唱，没有几个女孩子对着音乐找不到节奏的。何况她还是艺术学校出来。
化妆。半小时后上台。
她抓紧时间从贝贝那儿收集殷素依的消息。三年的时间，长江后浪推前浪，殷素依只出道一年便悄然归隐，在歌坛的地位已为新人取代，她竟已不为人熟知。
贝贝是个爽朗的女孩子，又是殷素依的铁杆粉丝。见曼珠长得和殷素依相像，又一昧打听殷素依，顿有知己之感。于是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道给她听。
“殷素依是订了婚才出道的。三年前她离开歌坛去了国外结婚定居。再也没回来过。像她这种豪门出生的女子，怎么肯在娱乐行业久呆？就算她肯，她丈夫也不肯的！她出道完全是为了好玩。”
“她真的结了婚？嫁了谁？”
“那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个有钱人。那人低调得很。他们结婚是在国外，又一直不回来。国内甚少消息。”
曼珠呆了呆。三年前嫁的，是个有钱人，低调结婚，不肯回来……不会就是卫子明吧？
可是不对啊！三年前那猫头鹰邪气男带走素依时的确是说她要去结婚。可是素依当时正和卫子明在一起……
素依嫁的人不可能是卫子明！
放开我！不要——好痛——当时素依尖叫哭泣，怎么听都感觉她是要面对一场可怕的凌辱。
难道是她喜欢卫子明，却被迫嫁给不爱的人？
她面露怅惘。贝贝越发觉得与她共鸣，便趁上洗手间的功夫，悄悄告诉她一个内幕：这间俱乐部的老板是个黑道大哥，他有个嗜好，喜欢新鲜女人。他染指过的女人从不再碰第二次。俱乐部负责人为了取悦大哥，就在每个周末举办这个临时模特秀。上场的全是新面孔。如果大哥有兴趣，就会过来看看。
“这是机密，你可不要说出去啊！”贝贝叮嘱她。
曼珠无谓一笑：“这个有什么好说的？让那个大哥御用一次，从此也就锦衣玉食了吧？只怕好多女孩求之不得。两厢情愿的事，有什么好说？”
“你倒是看得透彻！”贝贝立刻对她刮目相看，低声笑着说：“实话告诉你，来临时秀场的那些女孩中就有不少是来碰这个运气的。你如果有兴趣，不妨好好表现。”
曼珠推贝贝一把：“胡说什么呢！我进来这里是想遇见殷素依，既然她不会来，我也没兴趣了。我正想跟你商量，可不可以不要我上台？”
“那不行。你想砸我饭碗啊！再说，那位大哥不一定会来。就算来了，也不一定会看中你。你就看在那一千块台费份上，捱过四十分钟得了。”
二人出了洗手间，烘手时，镜子里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
曼珠一惊：长得这般威猛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吧？有生以来，她只见过一个人有这般高大，那就是带走素依的那个彪汉。活像电影《金刚》里面的那头大猩猩。难道就是同一个人？
她正要追出去看看清楚，贝贝也注意到了那个人，急忙将她拉住，一脸紧张悄声说：“他就是我们老板。你快去准备，老板都到了，节目很快就要开演。”堆起一脸的笑向那只金刚迎过去。
曼珠想起他的那个嗜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推托不掉，曼珠只得硬着头皮上台。先是古装，然后时装，三十分钟过去，是最后十分钟的泳装。捱过了这十分钟，她就解脱了。
音乐的节奏舒缓下来，震得七零八落的魂魄总算又回来了。身体的节奏也不得不跟着放慢，女孩们的一举一动便显得搔首弄姿起来，有了挑逗之嫌。
曼珠随着节奏心不在焉地伸展着四肢，隐隐觉得有道目光在追随着，如尖芒在刺。
她强迫自己不去迎接那道目光。她知道这种地方一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足有可能改变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她不想要那样的改变。
虽然她一直活得很穷很窝囊，但她始终没忘记妈妈交代过她的话：你是殷昌永的女儿！是殷家的二小姐！你一定要成为你本该成为的那种人，过你本该过上的生活！
她明白妈妈的意思。富足，体面，受人尊重，像一个淑女那样。那就是她本该过上的生活。
这就是她来南城的目的。也是她的人生理想。简单，明确。
最后一个环节是台上的每个人都得在台前的聚光灯下摆好POSE，定格十秒。
轮到她站在聚光灯下，就像一个被突然放大的特写暴露在看客的眼底。
灯光刺得她眼睛不适，涂了眼影和睫毛膏的眼睛有些发痒，她盯着某个地方，其实眼上空无一物。她忍耐着，在心里倒计时：十、九、八、七……
她突然浑身一僵。有只手摸上了她的大腿。
来不及多想，她毫不犹豫地踢出一脚。
很不幸。踢出去的那只脚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挣脱不开。穿着比基尼，她像条美人鱼滑溜溜地被拖下台来。
她愤怒地昂头向上看去，看到了一张巨大的脸。竟然是那只金刚！强光下再也不会认错：三年前，就是这个人带走了素依。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立刻又踢又打地尖叫起来：“你这只金刚！放开我……好痛……”
但她心里好清楚，凭她再怎么拼命，也不是这只金刚的对手。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人会为她主持公道。她今天，是死定了。
她拼命地撕打着，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让人看出她在发抖。
“阿威，对小姐别那么粗鲁。放开人家！你这么抓着人家，倒真像电影里的那头金刚了！”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说。
在这个地方居然有人给她讲情。而且还居高临下地称那只金刚为“阿威”？人家可是俱乐部的老板！
她偷偷瞧恩人一眼。顿时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那人居然——居然是被她无辜咬过一口的猫头鹰邪气男。
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一天，她去找卫子明，天下着雨，她想他必定在家。
推开门，发现卫子明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那女人戴了大墨镜，穿着也很普通，她却一眼就认出来：是素依。她呆在当场，脑子里一群蜜蜂乱飞。
“妹妹，我是来看你的。我有话对你说！”素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那一声妹妹叫得她心潮澎湃。抵消了她跟卫子明抱在一起带来的不快。
卫子明避开了，让她们姐妹好说话。然而殷素依什么都没有说。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门便被撞开，一名彪汉冲进来拖了素依就走。
她追出来。慌乱中只看见素依被塞进了门外停着的一辆匪气十足的车，车旁靠着一人，穿一身黑衣黑裤，衬着雨蒙蒙的天气，跟只猫毛鹰似的，双臂环在胸前，拒人千里的样子，冒着森森冷气。
彪汉已随着素依一起坐进车里。
她只知道那猫头鹰男和彪汉一同出现，自然是一伙。便直直向那人扑过去，揪住他的黑衬衫，嘴唇颤抖，也说不出话，便一口咬住那人。
她本来是冲着他的肩去的，无奈只够得着他的胸，也顾不得什么，死命地咬下去。顿时觉得口中一片腥味。
猫头鹰男十分恼怒，眉宇间戾气森然闪过，一把拎起了她，挥手就要打。
但，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手停在半空，竟不落下。火苗跳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脖子下面。
她心中一寒，猛然醒悟，赶紧捂住胸口。今天为了勾引卫子明，她特意穿了低胸背心，外面虽然罩了件小马甲欲盖迷彰地装淑，想暴露给卫子明看的小沟沟毫不含糊地欲隐还现。
这阴森森的家伙该不是想打她什么坏主意吧？
猫头鹰男修长的手指勾起了戴在脖子上的玫瑰戒指，仔细看过，又轻轻放回，细心地为她摆正位置。
她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又温情。
猫头鹰男松开了她，盯着她看了几眼，邪里邪气地说：“你属狗的啊？咬我干嘛？菜花刚谢，应该不是狗的发情期啊！”
她仍是说不出话，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被塞进车内的殷素依。
“她？她结婚在即，我带她回去举行婚礼……”
是这样吗？难道殷素依来找她就是要告诉她结婚的事？她跟卫子明拥抱也只是礼节性的告别？
猫头鹰男已推开她进车里去。车门合上的一刹，她听到殷素依在尖叫：放开我！不要……好痛……
她还记得他临走说过的话：“也不问问清楚就敢咬我！我这个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人打我哪里，我也打人哪里。你竟敢咬我的胸？那么我也要……这次我赶时间，这笔账就先记下！别再让我碰到你，如果给我碰到……”他邪邪地扫一眼她的胸，咧嘴呲牙作撕咬状。
……
时隔三年，也许他已不记得她。她勇敢地抬起头来。
从没见过他这样善变的男人。上一回穿黑衣黑裤，像只阴森森冷嗖嗖的猫毛鹰；这一回穿了白衣白裤，他又像只高贵优雅的白鹤了。只是仍然还带着那股邪气。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百变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扫过：“原来是你！”
他的声音很动听，略带点沙哑低沉的味道，听起来懒洋洋的，好像在哪儿听过。想了想，好像是个有名的配音演员。一时想不起名字来。
她鼓起勇气，色厉内荏：“我跟你有见过吗？”
他咧开月牙型的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三年前你一声不吭，我还当你是个哑巴，没想到这么伶牙利齿！”
又拍了拍左胸：“要不要看看牙印？三年了，疤痕依旧，坏了我不少好事！”
“什么牙印？什么三年？你记错人了吧？”她装无辜。
“敢做不敢认，罪加一等！上一次你咬我，这一次你又踢我！今天我要新账旧账一起算！除非……”
他的眼在她脸上睃来睃去：“你能给我个合理解释。”
她没来由地轻松了许多。原来摸她的人是这百变男，不是那只金刚！
“我属狗！白羊座的！”不知这个解释是否合理？是他自己传递给她的信息：属狗的就可以咬人，那么她是白羊座，踢他一下也应该说得过去。
他嘿嘿地笑了，玩味地看着她：“白羊？有意思！你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姓郎！人称狼哥！这可是冤家聚头了！这么野蛮泼辣，是头好斗的山羊吧？女人像山羊可不好玩，要做只温驯的绵羊才可爱！”
她扭转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厮还真是才思敏捷，听见她说是白羊座，他就编出自己是狼来镇压她一头。他虽然有些邪里邪气，样子却是一点也不凶恶，跟狼不搭边的。说是狐狸倒还像些。
他突然语气一转，邪邪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长了牙就可以咬人，长了蹄子就可以踢人。按照你的逻辑，我今天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阿威，把她带到包间去。”
“好的，郎哥。”金刚恭谨地答应。
狼……哥？天啊，不是编的！他真的是头狼！她这头羊怎么如此倒霉，落到一头狼的手里？真是冤家聚头。难怪他会帮她讲好话。童话故事里狼要吃小羊时可不都是装出一副伪善面孔？
他又是嘿嘿一笑：“终于知道害怕啦？怕我吃了你这头羊？放心，是郎君的郎，不是色狼的狼！不过也难说，如果你肯在我面前卷起羊角，做只温驯的绵羊，我自然是郎君的郎；如果你一定逞强做山羊跟我斗，那我可就是咬人的恶狼啦！”
她头一拧，不屑地说：“谁跟你逞强啦？跟你犯得着吗？我承认上一次咬你也许是我误会！哼，那也只是也许！等我见到素依，证实了你是真的带她去结婚，我再跟你道歉。至于这一次踢你，那是你活该！是你先……摸我的！怪不得我！”
他抿住一边嘴角，邪气又添了一分：“你怕被人摸？真是天下奇闻！怕被人摸你还进来这里干什么！”
“我以为摸我的是那只金刚……所以我才踢那一脚的！”
百变男又邪邪地笑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摸你的人是我，你就不会踢那一脚？也就是说，你喜欢……让我摸？”
远远站着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
“知道什么叫后果自负吗？猜你也不知道。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阿威，你还等什么？我叫你带她到包间去！”
“好的，郎哥。”
不知这百变男是什么来头，竟能对这只金刚发号施令，而这只金刚居然还很买账。
她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她是白羊女，生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她这么狼狈不堪，正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免得被人看笑话。这里人多眼杂，先离了这里再说。
进了电梯，阿威突然冷哼一声。曼珠顿感泰山压顶。电梯像个笼子，阿威就是笼子里的那一头野兽。而现在，野兽要发怒了。
“猛男有那么恐怖吗？”阿威声沉气闷。
“什……什么？”许是素依当年的尖叫声太凄厉，她见了这只金刚就发怵。
“为什么摸你的人是我就要踢？猛男就那么恐怖？太伤自尊了！”
她有些意外。这只金刚原来也有这么脆弱细腻的一面。
“不是……因为你是猛男。而是……你经常换女人，而且每个女人只御用一次……好龌龊！”
阿威又哼了一声：“换女人？我哪有那么好福气！你说的是老板！”
“你不就是这里的老板？”
“当然不是。我只是老板的保镖！”
叮！电梯到层。她赖着不肯出去。阿威拖她拖得不耐烦，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挣扎，捶打着阿威。
那只金刚力大无穷，她的拳头就像在给他挠痒痒。她脑子里又响着殷素依的尖叫。被这样一只可怕的金刚强行带走，谁能相信会有好事？
她看到阿威身后闪出一人，脸了蒙了块巾子，对她打着噤声的手势。她看到那人抄起了墙角的灭火器。
阿威似有警觉，扭头就要向后看。
她赶紧开口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阿威，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是那个变态的老板！”
阿威没料到她会开口道歉，一时怔住。
轰地一声闷响，灭火器砸到，阿威软软地倒下了。
蒙面那人拖着她钻进电梯去。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她惊魂未定。
那人不出声。拉了她进电梯。电梯下到负二层。那人带了她坐进一辆黑色奔驰，将她带出了东方人间俱乐部。
“我要怎么谢你？”
那人仍是不出声。车子行到一个繁华的路口。他放下她。塞了几张钞票在她手中。黑色奔驰混在车流里，丝毫不觉起眼，一忽儿功夫就隐没了。
她看看四周，霓虹闪烁的城市，曾经是她所厌憎。其实也还美。
打了车回到枫丹园。钥匙在包里，一起遗落在东方人间俱乐部了。她走到窗台边。记得早上偷懒，有扇窗虽然合上了，却是没有上拴的。
比了比高度，齐胸，应该有一米五以上。这点高度难不倒她。她推开窗，双手一撑，嗖地从窗口跳进去。
压根没有注意到小花园外的路上停着一辆匪气十足的迈巴赫，后座车窗摇下，里面一双深潭似的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车子在她跳进公寓之后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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