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佳时情翼（二）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已磨了豆浆，煎了鸡蛋，烤好了面包。
吃过早餐，她去健身房按摩，回来时他正为她煲粥。喝了粥，她接着泡昨天的韩剧，他又凑过来。她忍不住刺激他：“男人也爱韩剧？没出息。”
他笑：“我哪里是在看韩剧？我是在看你！”
说得她不好意思，把他推到一边去：“我有什么好看？你还是做得别的事去。”
看完韩剧，她到阳台上来寻他。他靠在躺椅里睡着了，手中握住一张纸。她抽住那张纸来，那上面竟是一首诗：
佳影灯澜处，缘尽天姥哭，七夕独挂蝉孤鸣，午时梦魂织；
香山风可识，飘零滩头迟，山转路回情何翼，野歌寄瑶池。（注）
她呆呆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震撼。这家伙总是让人意外，他就像一口老井，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内涵是她不知道的。
他醒来，见她怔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一晃。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她回过神来：“你会写诗！你居然会写诗！”
他有些得意：“你不是说不当诗人委屈了我吗？我要是不写首诗献给你，那不是辜负了你的厚望？”
“我那是随便说说的。你真的是诗人？”
“哪里！你没听说过吗？有两种人会写诗，一种是诗人；另一种是坠入爱河的人。我不是诗人，只不过是情不自禁罢了！今天是七月七。”
“你是说，你坠入爱河了？”
他不好意思起来：“你干嘛总是那么直白？这种事心知肚明就行了，干嘛一定要说出来？我一个大男人，还是道上的，把那些爱呀情呀的挂在嘴边，还酸溜溜地写情诗，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她再看看那首诗，分明是感叹旧缘已灭，新缘将近。看来又有一个女子要惨遭他抛弃。
“从诗中的意思看，你是有了新的意中人，还没有到手，对吧？”
他紧紧盯着她：“她反应有些迟钝。”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也许她是装迟钝呢？但愿她永远迟钝下去才好啊！”
他恼怒地从她手中夺过那首诗：“恶毒！她永远迟钝，我岂不是要永远单相思？知不知道求之不得的滋味生不如死？”
“那你又知不知道被你抛弃的人会如同下油锅？”她想起卫子明不辞而别的最初那段日子，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眼神只是哀怨，唱首歌发出的都是悲音。真的是如同一条离水的鱼下到油锅里煎。
“你是不会知道的！像你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怎么可能知道那种滋味？”她突然红了眼圈。
“你怎么啦？”他被她忧伤的样子吓到，“其实你对我有误会，我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只是懒得解释……”
“不用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兴趣听！”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只要捱过这两天，平安度过了公司的年会，我们便再没有关系！”
他长吁一口气：“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就是别在我面前红眼圈！我最受不了那个！我们有没有关系以后再说。这阳台上风景好，你先坐坐，我做清汤火锅给你吃。”
他真是用了心，煲了三小时的乌鸡汤打底，火锅汤的味道辣而不辛，正适合她这从北城过来的人。
吃饱喝足，她在郎腾的注视下安然睡下。
窗外下起了雨。她惊醒，没有看到郎腾。
她奔出了酒店去找他。外面风起云涌，她经过一条枯土路，她站在一块隆起的沙丘之上，四下张望。
突然有三个人朝她奔过来，身穿夜行衣、带着面罩，像影视剧中的侠客。他们停在她面前，狐疑地打量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难道是郎腾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海滩上那几个家伙又来寻事？她心里着急，继续寻找着郎腾。找不到他，明天的年会她没法向老板交差。
那三个黑衣人跑了一段又折回来了。看起来像头儿的那一个，权威地落在后边。
跑在前面的两个人黑衣人一左一右向她逼近，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她。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她！？难道是想抓了她去威胁郎腾？
她转身跳进了旁边的河里，想沉入水底潜水逃走。身体竟然怎么也沉不下去，她只好奋力向对岸游。
枪声响起，她中弹了，有一处射在她的右背。她游不动了，失去知觉。
躺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她想她是醒来了，她没有死。外面传来潺潺的水声和呜呜的风声。
回想前情，她依稀记得，是一个男人救了她，他有着宽大有力的温暖怀抱，使她念念难忘。
忽然剧烈地一声响，有人破门而入。似乎有一件沉重的东西被掼到地上。紧接着，一阵温柔的脚步小心地踱到她的床边来。一只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温暖似曾相识。
借着马灯羞怯的微光，她悄悄张开眼，惊惧地看到坐在她床边的这个人骇然就是黑衣人头领！
可怕的想法蜂拥而至。她装作不醒人事，身体却发出轻微地抖动。
黑衣人头领觉察到她的伪装，开心地笑了。
“我来给你取出嵌在你身体里的子弹。”他柔声说。
她的身体颤栗得更厉害了。
他安慰说：“别怕，一点都不会疼！”
他的声音和他的怀抱一样让她感到亲切友好。可他的手下为什么要杀她呢？她的思维在两个极端中来回奔波。
他果然很快为她取出了子弹。真的一点也不疼。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外间，指给她看他掼在地下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这个人说他拥有你的过去，还说要利用你的过去控制你的未来！我帮你将他处理了。”
她蹲下细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卫子明！卫子明竟然也是一身黑衣！
黑衣人头领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说：“这个人很滑头，善于变化伪装，就在我将要抓住他的时候，他变作了我身边人的模样，差点让他逃脱，就是他向你开的枪！”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衣人首领解下面罩，露出本来面目——是郎腾！
地上的卫子明突然翻身坐起，提出要和郎腾决斗。
她急忙阻止。郎腾却欣然应战。
决斗开始，卫子明抢先亮出了手枪。一声枪响，郎腾应声倒下。
她像一个小孩子嚎啕大哭，扑过去将郎腾的身体搂在怀里，使劲摇晃：“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是黑道大哥，决斗应该是你的强项，你怎么会比不过他？你不可以这样就走，不可以这样丢下我……”
“素盈，你醒醒！”
她睁开眼睛。郎腾的脸竟在咫尺。她一阵惊喜，紧紧地抱住了他：“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太好了！”
他感动又意外：“你刚才又哭又叫……是梦到我死啦？”
她怵然而惊。是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在她的心里，他已经重要到这样的程度，卫子明也比不上了吗？她居然宁愿死的是卫子明，也不愿意是他？！
她掩饰地笑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另一个名字？”她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他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世，自然也有办法知道她的名字。他说过的，无所不知，才称得上是大哥。
“这问题以后再回答你。”他有些慌乱，有些伤感，有些狼狈。
她倒有些不解了，不知道这问题有什么好回避的。他向来稳如泰山。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措。
他的胳膊环过来，唇也凑近了她。她吃了一惊，赶紧推开了他。
他似恼非恼地看着她：“我都去了你的梦中，你又在梦中为我又哭又叫，还不能让我亲一下？不好意思？”
她默然不语。
她不是不好意思。问题比这个要严重得多。
就在殷素依被带走的那天，她隐隐猜到卫子明跟殷素依之间可能不那么单纯。她不敢问，怕问出自己不愿接受的真相来。怕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只好豁出去，用自己来作试探。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她带着这样的勇气。当着卫子明的面，将食指伸进蜜缸，蘸了蜜汁含进嘴里，色诱卫子明。
卫子明不解风情，皱了眉说：“怎么可以用手？多脏！”
她不气馁。带着不能羞的信念爬上了卫子明的床。吻他抱他，施尽浑身解数。
卫子明一句“你这样会让我看不起”就摔门离去。
从那天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三年里，她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
有一回她独自去看电影，李安的《卧虎藏龙》，碧眼狐狸临死前看着玉娇龙道出真相：我要杀的人其实是你！我唯一的亲，唯一的仇！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卫子明。唯一的亲，唯一的仇！用来形容她对卫子明的感受，真是再确切不过。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不可爱。”她眼中蕴泪，抱歉地看着郎腾。
郎腾扶了她在床上躺下：“我没事，你好好睡。一切都会好的。”
她睡了一觉醒来，郎腾还没有睡，托腮坐在床边，凝视着她。
她突然有点不自在，翻了个身，空出一块地方来：“怎么还不睡？是不是睡不惯地板？那就挤一挤吧！”
郎腾起身去铺地板：“不了。我就睡地板。”
第二天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他上午给她吃韩国料理，晚上做日本寿司给她吃。
吃着花花绿绿的寿司，她有些过意不去，故意刺激他：“第一天吃西餐，第二天吃中餐，今天又吃韩国料理和日本寿司。这三天里，你给她吃的食谱就没有重复过。干嘛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没安什么好心？”
郎腾嘿嘿一笑：“我就是没安好心。要想喜欢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多想想他的好处就行了。所以我要抓住这次机会，多留些好让你念着。等你哪一天想起我的好来，就会爱上我了。”
她的心一颤：今天是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他不会有所要求有所行动吧？
他继续说：“为了生存，我这辈子对很多人都不好，我把好全都积攒着，要留给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你不是说吃得好是你的人生理想之一吗，我想让你记住我。”
就这么简单？她有些不甘心：“我的人生理想多着呢，除了吃好，还要住好睡好，还要有一个爱我的男人……”
他的手自桌上移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心，我都会给你。”
“郎腾，你干嘛对我这样好？老实告诉你，你这样对我，我是无以为报！”
他笑得像那个拣到在树桩上撞死的兔子的农夫：“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啊！嫁给我就行了。”
他自墙边的花盆里拔了一根麦穗，折折叠叠。
“我给你玩个魔术！”
右手往脑后一抹，握成拳在曼珠眼前，缓缓摊开掌心，亮出掌心里一枚黄澄澄的草戒指。不由分说套在她的中指上。
他起身，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她赶紧挣扎：“放我下来……我才不想当你的一次性御用品啦！”
“什么一次性御用品？”
“不是说，你的女人只临幸一次？”
他愕然半晌，放了她下来：“那些外面的谣言你也信？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一个女人献身给她不爱的男人，图的是什么？当然是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哪里供养得起那么多的女人？”
她奚落：“看起来，你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有钱嘛！”
“说的是啊！跟我慈善的心比起来，那点钱真的是杯水车薪！不过，我养你还是养得起的。只要你答应让我养！”
他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该死，我要去冲个凉，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是不是心疼我啦？等我洗干净了出来……”他故意卖个关子。
“去你的！我担心的是明天的年会！”
一会儿，他从浴室出来：“走吧。”
“去哪儿？”
他瞅着她笑：“送你回家啊！还能去哪儿？是不是舍不得走啦？”
她脸一红：“我是说，明天就是公司年会了，你确定你能扮好简大老板？”
他在她头上轻拍两下：“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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