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赵复兴大度地一挥手,抬匾的相公朝前一步,由王尿、施六接了。音乐声中,白玉龙恭让赵复兴到客房,上茶敬烟后,只听赵复兴又道:“鄙人有要事缠身,来迟一步,万请玉龙弟宽恕!”说完,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了白玉龙一眼,又赞道:“白老弟风华正茂,想来老朽又多了一位争雄的强手哟!”
听得赵老板如此爽快,白玉龙也不由来了兴致,谦恭道:“我不过是初生牛犊而已,实乃不配。”
“过谦,过谦!”赵复兴欠了一下身,呷了一口茶说,“鄙人虽不才,但也能看出老弟的不凡来!”
白玉龙的双目里掠过一丝惊讶,忙抬眉掩饰道:“我本是无能之辈,能有今日,多亏岳父大人长年积累,只怕将来反倒被我毁于一旦呢!”
“哈哈哈……”赵复兴大笑一阵,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角儿,然后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我信道教,你信佛教,佛道两家自古相争。再说,我久想有个对手,如今老弟责无旁贷!
到时候,你可得手下留情,别怪老朽我无礼喽!”
“酒越争越香!”白玉龙笑道,“酒会上是对手,赛后是朋友嘛!”
“对对对!老弟言之有理!”赵复兴说着,见施六、王尿进来了,忙说,“这二位为人忠厚,是难得的好相公。若不是为着你们情同手足,我怎会舍得忍痛割爱……”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相公又高喊:“刘家、王家、张家……诸位老板前来祝贺开张大吉——”
白玉龙一下呆了,他望了望赵复兴,心想:此人威力立于众雄之上,真乃老谋深算,万万不可小觑!他有意无意地瞭了施六、王尿一眼,最后与赵复兴的双目对了光,赵复兴并不避他,二人对视,皆不肯动眸,久久,久久……
十
评酒会结束不久,转眼近了深秋。秋风吹过,树叶儿纷纷落地,漫天飘金撒银一般,世界陡然萧条。
这一日,颍河镇里骤然紧张。保安队员荷枪实弹,把守着寨门、东西码头和重要街口,一张张大布告上打着鲜红的“×”字,说是要处决两名惯匪。
四周乡邻都拥进了颍河镇,皆想见一见人杀人是何等惨状。保安队员严格审查,大声呵斥,生怕有人劫了法场。几条主要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中间自然闪出了一条道儿,个个伸头探脑,眼睁睁朝来的方向张望着。
时近中午,只听一阵锣响,从镇公所里押出了两个五花大绑、身背亡命牌的汉子。这两名惯匪,是匪首陈三刀手下的两名小队长。陈三刀真名陈兰波,镇东八里陈埠口人,原为名门,家道败落之后便拉起了杆子。这两个小子前些时去水寨镇里砸盐局,被河防队当场抓获,特押到颍河镇斩首示众。
两名惯匪一高一低,高的瘦,低的胖。那高个儿满面络腮胡子,一副凶相,双目通红地扫视着围观的人,使人不寒而栗。那低个儿不足四尺,活似侏儒,光头大耳,小胳膊小腿儿。此人外号“牛小个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前年夏天,他就曾被抓获过一回。押解到号子里的时候,他要求松绑小便。一个看守好心,便把匣枪朝胳肢下一掖给他松了。谁知牛小个子刚一脱手,就顺势拉出那看守腋下的匣子,当场打死三个,然后夺路而逃……为此,景镇长挨过上峰一顿狠批,因而今日要游四门宣斩,以解当初之气。
为防陈三刀劫法场,景镇长特派了重兵把守,还调来了河防队两挺机枪,如此森严壁垒,颍河镇还是头一遭儿。
按景镇长说的路线,先游东门,然后从北街拐向十字街,在南门口斩首。押解犯人的队伍过了财神阁,便入了东街的麻石道。看着五花大绑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两名惯匪,东街一下静了。人们屏着呼吸,只听得那脚镣“哗啦哗啦”的击石声。两名惯匪视死如归,面不改色,一路大叫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慌不忙地摇动着,双目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期待着劫法场的哥们儿。突然,他们抬头望见了牛肉铺,便大叫着要吃牛肉。原来这里有个老规矩,对临刑之人要宽容,尽其吃饱这最后一顿阳间饭,用此唤起他们的留恋之心,以忏悔自己的罪过。尤其生意人,平常惜钱如命,对此却毫不吝惜。两名惯匪的喊声刚落,只见那店主人急忙用刀切了,递给了一个保安队员。那保安队员拿起牛肉一撕两半,递给他们,两人吃个精光,抬头又见了白家酒馆的生意幌子,便一示眼神,“哗啦哗啦”地走过去,大叫道:“给老子端酒来!”
白家一相公急忙舀了两碗“醉中原”递了上去,没想那高个儿一视酒色,便用膀子扛掉了酒碗,大骂道:“老子要喝‘一杯硬’!临死再硬一回,让景镇长的妹子瞧一瞧!”那相公闻此,急忙又舀了两碗“清宫玉容葆春酒”,挤挤撞撞地递给了两名保安队员。保安队长走上前,细细看了酒色,对两名惯匪说:“让你们如愿以偿!”说完,便命那两名保安队员喂惯匪。一碗喝光,不尽兴,牛小个子又大叫道:“再来一碗!老子要三碗不过冈!”谁知他的喊声未落,那高个儿惯匪已汗水淋淋,大骂着“鸟酒”倒在了地上……不一时,两名惯匪皆七窍流血,暴死于街……
众人大惊,一时不知所措,四散奔逃,等明白了,又纷纷拐回围观,你挤我搡,水泄不通,乱了套数,保安队员们再也维持不住场面……
四面八方都朝白家酒馆拥来……消息如同骤风一般,“醉中原”成了“毒中原”,“清宫玉容葆春酒”变成了“药人酒”,传遍了颍河镇内外……
白家酒馆一落千丈……
【尾声】
白家酒馆倒闭了。
一时间,外地、内地的客商纷纷退货,大车小车川流不息,白家几百个储酒缸又“完璧归赵”了。
两名惯匪暴死当街之时,白玉龙正在后院作坊里。消息传来,他一下目瞪口呆,如傻了一般。他明知会有事情发生,但绝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来得这般奇。他懊恨地捶首顿足,高呼“苍天”,便蒙头盖脑地睡去了。他一睡三天,尽管袁老汉夫妇和凤彩相劝,仍是不吃不喝。
三天后的早晨,他起了床,洗脸漱口,还特意打扮一番,虽面目清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好。他迎送着前来退货的客商,不卑不亢,一副官商气度。一天深夜,他突然派人雇了两辆胶轮马车,装了银钱和细软,对袁甲田夫妇与凤彩说:“你们先走吧!”凤彩流泪道:“咱们眼下山穷水尽,无家可归,何不一起逃到天涯海角?”袁老夫妇却说:“生意垮了咱干别的,何必去外乡呢?”白玉龙双目通红,咽了口唾沫说:“自古道,哪儿黄土不埋人。孩儿自幼无家,这颍河镇便是我的家,难道孩儿没恋家之情吗?若白家酒馆生意兴隆,爹爹躺在这里,九泉之下仍有笑声!而眼下,难道您老就甘心躺在这块充满耻辱的土地上吗?”
“咱应该哪里跌倒哪里爬起!”
“是的!这叫以屈求伸!眼下之出走,正是为日后从这里站起!从最坏处想,至少让他们都趴下!”白玉龙双目透出阴光,咽了口唾沫说,“我办事历来是稳扎稳打,若爹爹信得过孩儿,就请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袁甲田听玉龙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不由老泪纵横,安排说:“这宅院万万卖不得,这里是老家,是我们的退路!”
白玉龙冷冷地笑了笑,扶三人上了马车,然后一拍马腚,那轿车便飞驰而去……
见轿车远了,白玉龙方松了一口气,他回到酒馆内,定了定神,便去了赵家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