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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向尸骨致敬(2)

冯冉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就在坑外面带大家倒土,这活儿轻,但却把大家覆盖在了眼皮底下。坑土已取掉了三分之一,外表的浮土一除,冯冉便嘱咐坑下的几个士兵们,把铁锹扔上来,换上考古队发的那些小型圆锹和扫把。这样干活简直像绣花,又小心又不痛快,旁边的王小根又嘟囔了:“我说班头儿,这儿已挖了三分之一,还像以往那个坑一样,全是沙土,这个坑别又是啥也没有吧!”

“怎么没有,上个坑你不是还挖出个宝贝吗?”副班长笑着拍拍王小根。那个“宝贝”是王小根在挖第一个坑时,捡到的一块类似铁疙瘩的墨石。当时天色已晚,看不太清,王小根的镐头刚一撞那个石头,就发出一片火花,夜幕下特像个铁盔。王小根瞒着大家没吭气,晚上一个人拿上汽灯,想挖出个什么宝贝,馋馋眼前这帮小子,至少他王小根在这次挖掘中是第一个挖出东西的人哪。没想到,忙了半夜,他扛着那块状如铁块的家伙,放到考古专家组里,人家一看就乐了,说这是块变异了的化石。这件事成了全连的笑话,许多战士见了王小根,就大叫他:宝贝。闹得王小根羞恼不已。

“我最恨什么?就是那种动不动就把别人的一点点事常常宣扬的人,倒像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王小根故意严肃。

冯冉被他逗笑了:“别争了,这坑我估摸有戏,刚才我去周围看了下地形,咱们站的这块外围距那座残迹五百米左右,正好是两军相互交战之地,往往攻城者与守城者的战斗,就在这里,我料定周围肯定有大片残迹。”

“预料可不是现实,我只信我的镐可以碰到什么。”王小根仿佛认真起来,小锹挥动得却更加小心了。

“你的镐肯定可以触到历史!”冯冉被这句话惊动,抬眼看见子老挟着一卷图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他也许已经倾听他们的谈话多时了。

冯冉有些意外地站起来,向子老点头致意:“子老!”子老点点头,用手掬起一捧沙土放在鼻间嗅嗅,半天,才轻轻地把土扔到了地上,拍净双手,整个过程从容而又自然:“这些土太干了。干得让人都没办法相信。”他沉声道,“这把土里有种锈和腐烂的气息。小伙子,我有种预感,也许这土里埋着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王小根有些愕然:“你闻出来了?”子老微笑着点点头。

王小根下意识地捧起一把土,用鼻孔猛力吸,却吸进去一股尘土,呛得“哇呀”一声全吐了,惹得周围的士兵们哈哈大笑,连子老都被逗笑了。

冯冉却收去笑意,垂首请示老人:“这种挖掘太奇怪了,我们一直沿着画定的坑线去挖,却没有挖出任何东西,这些坑真的有东西吗?”

“理论上该有。你知道吗?刚才你说这儿是两军对垒之地,你的推测很对。这一线正好该有他们的遗迹,哪怕是一些尸骨。”

“可万一要什么也挖不出来呢?”“只能说明这座城自从筑起之后,从未经受任何战争洗礼,但不可能一座兵城未经过战争,我直觉这一线肯定会有大量遗物。”

冯冉低声说:“这儿西连戈壁,右接山峦,他们怎么会被湮没地下?”“是戈壁。”子老双眼深邃地望向身后的戈壁,“两千年间,这儿的沙土整整将古城淹没了有四米到五米,我们站的这儿,据地表层资料,原是一片坡地,最低处达六米,而且,几乎每隔百年,便有一次大地震,且沙暴常年不断。”

“可这座古迹为什么从未被摧毁呢?”“也许是历史留给我们的证据吧!记住,任何东西都会被大地以各种形式存留下来的,只要它在大地上存在过。”“呵,子老,你讲得太精彩了。我有时都有种错觉,你的这些东西该是一个军人身上的。”“谢谢。”

“我听说过一句话:穿上军装的不一定是军人,倒是那些不穿军装的人更像军人。”

“此话精彩,不过听上去耳熟,谁说的?”冯冉有些口吃了,他好不容易想起一句话,却还是别人的:“是我们连长单一海的。”“我听第二回了。被两个真正的军人认同我有种被欣赏的舒服,何况还是年轻人的欣赏。”子老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感染着周围的空气,士兵们干活的同时都竖起耳朵捕捉着老人的声音,“其实,我更喜欢欣赏你们,那是一种真正舒服的享受哪!”

子老微微停顿,点燃一支雪茄:“我观察你有好几天了,从第一天开始,你带着士兵们,站在那块未知的地表上,举行什么破土仪式,向未知的陌生的士兵们认真地致礼,这种行为本身就让我感动。到底是军人哪!”

冯冉略显羞怯:“子老过奖了,我只是有种庆幸。我当时被各种预测中的奇迹给感动着,我那样做,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敬意。”

“后来呢?”“后来就有些平静甚至麻木了。我现在后悔了,当初办这种仪式,只该有一次,太多了,就成了一种形式。”“不,当这种东西不再感动人的时候,你应该坚持做下去,把它变成一种习惯吧!习惯有时也是一种最好的表达,在惊奇和神秘永远消失了的时候。”“我现在不信年龄了,年龄只让人生理上衰老,可只有心理上保持年轻,人才会永远保持青春,尤其是您。”

子老颔首笑笑:“我喜欢一些与我年龄无关的东西,比如我崇拜青春,所以衰老就成了一种表情。这些天,我天天都站在你们的中间,感觉心理上却老了。我有时是强作锐利,哪能跟你们这种自然的流露相比呢?我只配与老人相比,站在他们中间,我一下子就会被人看见,倒不是看见我太老,而是我气质上的年轻。当然,站在你们中间我被人发现,却是一种苍老的气质。”子老喟然长叹,仿佛道出某种心事般,竟增添了些许苍茫。

冯冉有些内疚地望望老人,与老人谈论年纪真是一种失策,甚至冒险。没有人不怕自己年老的。越是老人越怕老,年轻人不怕,因为他们不知道老,只知道一味地用欲望占领各种欲望,甚至年老。听听,身边多少人因为懊丧自己年纪轻,而无力实现各种抱负。而一旦走上位置,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去做了。蓦地,他有些冲动地看着老人:“你似乎天生喜欢一些与战争有关的东西,这种爱好……当然,似乎天生应属于军人,发现这座古迹甚至研究它,可偏偏是你,我一直有种意外,并被你的这种爱好打动着,因为它太出人意料了。”

“我很不愿意听你谈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该理解。”老人又续上了支雪茄,他的牙在谈话间隙不断闪烁着被熏黑的痕迹,“我寻找它们只是为完成自己的一种愿望!”

“愿望?”“是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欲望,这种欲望以一种不明形式出现,有时简直是遗传下来的,它们潜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几乎不动声色。可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一生只是为干这么一件事而来!”

冯冉诧异地看他。“我十六岁时也是个军人,二十多岁留洋时,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古城和传说。我知道它时竟是在欧洲,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学识上的偶遇罢了。可二十年后,我却鬼使神差地回来了,接着又到凉州。我是一步一步地在接近它啊!在我刚遇到它的时候,这种寻找其实就开始了。可没想到,寻找几乎耗去了我的一生!”

冯冉呆了:“一生?就为了那些传说中的战俘,这值得吗?”“不可以如此评价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人一生能干多少事呢?就一件,那个叫什么诗人的这句话真不错,何况我还一事无成,不过我很满足,我只是在为一种东西而战斗。”

“什么?”“欲望,人一生能够满足自己的欲望吗?我看很难。小伙子呀,人应该永远保持一种勇气样的东西,哪怕是失败!”“我直觉你的血液中残存某种战士气质,你越来越让我感动了。谁说与一个老人谈话,等于在偷他的历史?我看我是被你提拔了好几十年!”子老再次大笑,回首看看那些仍在小心挖掘的士兵们,半晌不语,似在咀嚼冯冉话中的某种情绪。下午的阳光柔和细媚,落在光秃秃的沙土上,透明般地发亮。

“你太爱总结了,你总是被人打动,被人打动证明你内心干净,同时又对自己不太满意。”子老锋利地看看冯冉,“这很危险,也让人感动。年轻总是如此啊,谁都有种被窝在刀鞘里的感觉,年轻就像要拼命挣出刀鞘的剑哪!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只想缩在刀鞘里了,不出鞘的剑才更具威力!”

与子老对话又刺激又痛苦,他几乎不留丝毫余地,处处逼着你,这种自信本身就让冯冉觉出一种深深的压力,他的口气低沉:“您真的不怕失败吗?”

子老犹豫地盯着他,不语。“我有种感觉,你等了一生,其实在期待某种成功,像一个战士渴望某种胜利一样!”“嗯!”子老望望他,顾左右而言他,“西北太神秘了,又太博大。它让无数的人深陷这里,又无法深入进去。爱上西北是一种最危险的悲剧,可这儿却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冯冉被老人的叹息给弄得伤感起来:“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这一生,最后得到的只是一种失败,而且是一种真正的失败呢?”

子老的神情一下暗淡了,双目哗地无神了,半晌他才艰难地说:“我也不知道。”说完,竟转身而去,步伐有些短暂的慌乱。冯冉呆呆地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古堡内,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去伤害一个老人,尤其是一个保持着某种理想的老人。失败只会是一把杀死他的刀啊!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不由得一阵内疚。

这时他听见身后响起王小根的惊呼:“我找到它们了……”冯冉迅速地转过身,他被那露出地表的一只手般的骨头给惊呆了。

单一海跑步赶到二班的挖掘地域时,那片古尸骨已被冯冉他们清理出轮廓。士兵们坐在清出的沙土堆上,背对着夕阳,只用沉默的目光远远地望那片被他们挖出来的人形骨架。

他有些诧异,他们应该高兴啊,这至少是他们挖出来的证据,也是全连这几天来最先挖出来的实物。刚才他正在古堡内察勘各班的挖掘现场。正在思虑时,没想到冯冉派人来报信,说他们已挖出东西了。他被一种说不清的预感给压逼着,快步跑到现场。士兵们自动站起,让开一条路,用目光引导着他,仿佛给他一种暗示。

单一海走至坑沿,坑已被挖出三米余深。坑四周被窄窄地挖下去,掏空,中间立着一堆足与坑沿相齐的土堆。那土堆被用小锹和扫把清出一片淡淡的轮廓。落日的余晖此时将艳红的光线斜射进来,沙土上蒙着一层绒绒的亮色,显出深深的质感。单一海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两具早已腐烂的尸骨,他们仿佛被镶嵌在沙土中,只露出淡淡的刻痕般的形状,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被人用淡色描涂上去的简单的线形画。那些骨骼闪着奇怪的白色光泽,靠右边的一只头骨被一道黑色的痕迹奇怪地压斜着。另一只,该是手臂吧,在土层中扭曲着。那只头骨在挣扎似的,深深地扭过来,只有两只黑洞似的眼睛,传达出某种深深的恐惧,伸进另一只尸骨的腹中。那儿也有一道锈色的长直的尖戈似的东西,深入泥土。单一海被这种奇怪的姿势打动了,内心涌出许多的念头。他使劲儿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看周围的士兵们,士兵们仍然不动,仍在看着那两具古尸,同时也在看他。

单一海跳下坑,凑近那两具尸骨,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两具尸骨互相扭连在一起,他们似乎在很亲密地对话或者是在商量着什么,那种表情在瞬间凝住,可那两只头骨呈现出的愤怒和痛苦却一次次地打动着单一海。他轻轻抚摸那道嵌在右边头骨上,该是额上吧?一片淡淡的锈迹轻轻地滑落。天,居然是一块锈铁。

“刚挖出来时,这块铁还锃亮如银,类似于一把铁戈吧!没想到,仅用半个时辰,它就奇迹般地蒙上了这层奇怪的黑色!”冯冉凑近单一海。

单一海用手触动那黑块,果然是一把铁戈状的东西,不,它就是戈,可它该是什么戈呢?单一海回忆在子老家见到的那些戈,却没一把与这把戈相像。它呈现着某种蛇似的细尖和扭曲。戈面上不仅有刃,还有深深的齿痕。那齿痕此时正卡在那具尸骨的脖颈上,喉骨已经蚀烂。它似乎已经太累了,单一海一碰它,它就落在了锁骨部位,轻轻地摇晃,被触过的地方,闪出几丝淡光。

“这块铁戈在地下时间太久了,它已经不习惯在空气中生存了。”单一海若有所思,“它居然还一直呈现着战斗的姿势,它在这人的喉咙上,一直长了这么多年!”

“这个人被砍死时的痛苦表情一直被保持着!”单一海回过头,找到那块伸进另外一具尸骨肚腹中的黑痕,轻轻地一触,那块铁居然发出低沉的呻吟。单一海轻轻地将它擦净,竟然是一柄直刀,他被震惊得后退,靠在坑壁沿上,再次凝视那两具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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