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事件過後數小時,夜深時分,林映雪漸漸從床上醒來,左顧右盼,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獨立房間之中,壁燈暗淡,看著四周盡是純白色的陳設,又見自己手臂插著喉管,喃喃說道:「這裡是…醫院嗎?」
忽然門外傳來二人的爭論聲音,可是隔著門版,只能勉強聽到。
「醫生!我女兒沒大礙嗎?」正正是林映雪母親的話聲。
另一道平靜的聲音答道:「邱太,請放心吧,令千金只是有點受驚而矣,沒有大礙…」
林映雪猜想回答之人正是她的主診醫生,又聽回答的聲音甚輕,似乎怕吵醒自己。然而林映雪聽著『邱太』這兩個字,皺頭卻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又聽見門外二人再說幾句,也就漸漸走遠了。
這時窗簾緊閉,房中一片黑漆漆的,林映雪躺在床上,正怔怔地瞧著天花,似乎剛才的事不過是夢境一般,但感受著腿上隱隱作痛,卻知剛才鐘樓的事全是真的,心有餘悸。又想起那人奮不顧身地救了自己,心中卻有一陣異樣之感,不禁面紅過耳,抓起胸前的被子,掩住臉面,心中甚是混亂。
半晌,她又想起了蕭馭浪說了有關楊笑海的事,卻又憂心起來,心道:「難道,那個人所說的都是事實嗎?萬一是真的…」隨即甩了甩頭,說道:「不可能的,楊笑海那傢伙…怎可能…」
話雖如此,可是其實在林映雪心中,倒是有幾分相信蕭馭浪的話。
「還是…明天親自問他好了…」想到此處,林映雪眼皮漸重,也許今晚實在折騰得要緊,口中喃喃說道:「明天吧…明天…」說著說著,漸漸進入了夢鄉。
而在醫院的花園中,卻有一人默默地站著。
這人身上穿著突擊隊特有的黑色制服,遠遠地瞧著林映雪位於四樓的病房,正是楊笑海,亦是他將失去知覺的林映雪送到醫院來。
這公園常有病人散步,可是這時已是深夜三時許,自然空無一人,再加上剛發生的鐘樓事件,引得多人受傷,當中有不少傷患都被送來這所醫院,因此各醫生護士都在急診室處忙著,這公園就更顯得冷清了。
楊笑海知道林映雪並無大礙,也就放下心來,轉身而去。而他心中也明白,這一晚自己身份敗露,要像從前一樣呆在大學裡面已是不能了。
正當煩惱之際,一道寒意卻突然從背後襲來,乃是赤裸裸的殺意,楊笑海暗吃一驚,急忙轉身,不料正在轉身之際,耳邊已傳來兩道低沈的響聲。楊笑海覺得這聲音極是熟識,不禁莞爾,心道:「這槍聲,錯不了,是M1911!」正是楊笑海素常所用的槍型。
兩道呼嘯之聲急襲而至,楊笑海不敢怠慢,早已拔槍在手,可是此刻不知對方是誰,也忍著不去還擊,只是著地一滾,急急避開。兩顆子彈已從自己身邊破空而過,嘯聲刺耳。
楊笑海瞧著這兩槍的準頭,知道對方絕非等閒,正想抬頭張望對方是誰,卻聽見另一道呼嘯之聲竄進耳中,竟然又是兩發彈,而隨後這兩發所射的處,正正是楊笑海迴避的位置。楊笑海心頭一震,心道:「怎可能!」萬料不到對方竟是四槍連發,卻是分有先後,兩槍迫著自己迴避,而另外兩槍則射向自己迴避的方位,對方料事之準實在令人心寒。
身子尚未站定,後至的兩顆子彈已然襲到,這一下迴避,反倒成了自投羅網,主動撞上子彈去,楊笑海知道避無可避,連忙舉槍急指,看準子來勢,連擊兩槍。四彈相撞,空中傳來登時發出「鏗、鏗」兩記擊鐵之聲,對面兩顆子彈已被截擊下來。正當楊笑海計劃要反擊之際,卻聽見另一道子彈的呼嘯之聲甚是響亮,竟無聲無色地迫緊身來。
楊笑海心念一轉,已明其理,原來對方不是四槍連發,卻是五槍,其中最後一顆子彈緊隨著第四顆。原來子彈射擊之時,那極高的速度會在空氣中形成錐形的真空波,因此子彈所經之處皆會傳來一道刺身鳴響,但對方有意將第五發子彈緊隨在第四顆之後,正是真空之處,不能傳聲,因此楊笑海耳音再靈,卻只能聽到四道聲響。
楊笑海始料不及,但處變不驚,當雙足甫一著地,登時使勁一彈,向後急翻,只覺子彈像利刀似的在自己胸前急擦而過,胸前衣服登時被割破,幸好卻傷不及皮肉。這一下險到極處,卻是唯一的選擇。
正當楊笑海身子後翻之時,眼角已看見銀光一閃,對方竟以瞬雷之勢急奔而上,手中握著一柄尺長軍刀,驟眼而看,對方所用的刀具跟自己的甚似,似是有意如此。看著對方身影,楊笑海心中竟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人物來,暗道:「莫非是她?」
一想之下,楊笑海更是不敢輕敵,如果對方正是自己所料之人,那她跟蕭馭浪絕非同一程度,卻是相差千萬里的拋離…
楊笑海雙足一沾地面,也不等站穩,已向對方連發三槍,分指頭、胸、足三點,也不管對方是誰,既然對方毫不留手,那就先斃了才算。這時對方距離楊笑海十米有餘,卻是不閃不避,一直線地急衝而近。楊笑海這時也終於看清對方面目,只見對方身穿白色長衣,在黑夜中極是顯眼,而內裡則穿黑色皮衣皮褲,腳套深棕色長靴,長髮及腰,皮色甚白,雙眼明澄水潤,竟是一個年輕美女,其美貌甚至比林映雪更勝一籌,她看起來只有二十餘歲,再加上其高挑勻稱的身材,活脫脫就是一個頂級模特兒。
然而楊笑海一見之下,臉上刷的一下白了,彷彿看見了妖魔鬼怪一般,心頭似有千斤壓住,登時喘不過氣來,口中只是喃喃道:「喜…喜鵲…」楊笑海向來一無所懼,可是面對眼前之人,竟少有地慌亂起來。
原來這如花少女,正是七銃士中名列第二的喜鵲,而她更是黑鷲的始創者,可是此事卻只有七銃士,和其他少數成員知道。
楊笑海瞧著對方手上所持的武器,正是跟自己相同的M1911,而左手所持的軍刀亦是一模一樣。顯然是要跟自己在相同的條件下戰鬥,卻不知背後有何深意。
這時三發子彈分襲喜鵲,卻見對方槍口一震,三記槍爆連在一起,化作一聲,而槍口的三下跳動亦是極快,即使眼利有如楊笑海,亦只能勉強看得出來。
只聽見「鏗鏗鏗」的三記連響,喜鵲竟將楊笑海的子彈盡數打下,手法更對方沒有兩樣。楊笑海瞧在眼裡,卻不出奇,因為這一下子彈互擊之法,正是他從喜鵲手上學來的。這時喜鵲足下不停,反而衝得更急了。二人距離愈發接近,自五米至三米、三米至兩米…
楊笑海自然知道此刻絕非胡思亂想的時間,連忙集中精神,眼中精光一閃,毫不猶豫,伸手從腰間一摸,已然拔刀在手。
在這暗夜之際,兩柄軍刀猛然相擊,爆出星星火花,照得二人臉上一亮。二人的動作幾乎完全一樣,已然短兵相接。
楊笑海知道短兵相接極是危險,可是面對對方電光火石的動作,這卻是唯一可作事。因為槍械雖可及遠,但如果所擊之處不是要害,卻不能即時制止對方,反會換來對方致付命的反擊。業界有云:先遠後近。就是說武器的學習次序,最初應先學狙擊,再之步槍,繼而手槍,最後才是刀具拳腳。而眼前這二人反應之快、使刀之巧、拿揑之準,其近戰技術卻絕對是最頂級的。
兩刀相接之下,楊笑海已覺不妙。對方雖是女性,可是其力量卻毫不比自己遜色,甚至略勝一籌,登時被逼得退後半步,但他臨危不亂,立即變招,右腳一晃,已向著對方腰間急踢而去,只求逼開對方。這腳踢得既急且勁,卻見對方身形一矮,殘影尚在,身子卻已避了開去。
楊笑海還待變招,卻感到腰間一痛,竟已被對方結結實實地撞上一膝,楊笑海連連退了數步,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見對方得勢不饒人,雙足一撐,有如離弦之箭,直向楊笑海撲來,雙手緊握軍刀,刀隨身至,向著楊笑海急刺過去,竟要痛下殺手。
這時楊笑海生死懸於一線,只得強忍痛楚,右手一翻,將軍刀反手握住,眼中看得極準,右手一推,已將對方的軍刀擋在外門,登時發出一連串的金屬相磨之聲,聽得人刺耳酸牙,卻見喜鵲的軍刀已被楊笑海擋到身側之外,自己反倒中門大開…
楊笑海兵行險著,換得這次千載難逢的反勝機會,當下毫不猶豫,左手急抬,要在這極近的距離開槍射擊。
楊笑海槍口連閃,發出「碰碰」兩記低響,只道這攻擊已然得手,可是定睛一看,卻見眼前已經空無一物,原來喜鵲已化作一團白影,往後一翻,輕如無物,早已躍得遠了,這不是甚麼妖術,卻是身為黑鷲之首的相應實力。楊笑海瞧著喜鵲那神出鬼沒的動作,實在不敢相信,心中嘖嘖稱奇,雖然二人相識已久,卻一直不知對方是如何做到的。
眼見喜鵲猶似花蝴蝶似的輕輕著地,背著自己,一動不動的,靜靜地站著。
楊笑海不敢大意,雙手握槍,穩穩地指著喜鵲的背影,只怕她隨後尚有行動。可是過了半晌,卻見喜鵲慢慢地將軍刀收起,又將手槍插回大腿的槍套之中,隨即整理一下衣衫,就有如尋常少女愛美似的,這才慢慢轉過身來。
楊笑海瞧著對方如花之貌,卻絲毫沒有放鬆,槍口仍舊指著對方。眼見喜鵲臉掛微笑,卻不開口,實在弄不清對方目的,只得隨口說些開場白道:「好久不見了,喜鵲…」
喜鵲微笑道:「找你好久了,朱雀。」聲音溫軟蝕骨。
楊笑海聽著對方如此說,其動機也就很明顯了,既然對方苦心尋找自己,大概是要將朱雀的「死亡」來個弄假成真吧,當下放低了手中的M1911,嘲弄似的道:「辛苦了,還好,這一年我算是賺了。」楊笑海雖還不想束手待死,可是說要戰勝眼前之人,卻是天方夜譚。
喜鵲又道:「對…都已經一年了…如果不是蕭馭浪,也真是難找到你呢。」
「嘿嘿…真是托他的福了。」楊笑海嘆了口氣。
喜鵲距離楊笑海約有十米之遙,這時邁著小步,慢慢走近,笑道:「難得你的身手沒有擱下呢…怎麼?要回來嗎?」
楊笑海甚是愕然,想起當初叛離之時,實在擊傷不少黑鷲成員,如果對方不找自己的麻煩已經是上上大吉了,又哪會想到喜鵲反請自己回去?
驚愕過後,楊笑海隨即冷靜下來,想了一遍前因後果,當下斬釘截鐵地答道:「不!我不會再回去的。」
喜鵲聽罷,臉上絲毫沒有意外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問道:「如果是為了『她』呢?」說得胸有成竹。
「她?」楊笑海心念一動,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來,臉色急變。
「對…」喜鵲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你為誰離開,也就為誰回來吧。」
「張…張楚瑤?」楊笑海像是雛兒學語,用盡氣力來吐出這個名字來,隨即急急搖頭,喃喃道:「不。她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喜鵲聽罷,微笑著道:「不…她還活著。」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鑽進楊笑海的耳中,卻似平地旱雷,只叫楊笑海登時僵倒在地,張口結舌,猶似石雕一樣,連要動個指頭,亦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