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杜宇軒的生日。
在富田市中央大學裡面,一眾學生分坐在寬廣的講堂之中,有的聚精會神,有的呼嚕大睡,正進行著今天最後的一節課。楊笑海如常地坐到講堂的最後一排,呼呼大睡,而跟她就讀相同學科的林映雪,則坐在最前一排,一直專心地聽著導師講課。卻見林映雪偶然偷瞄著後排的學生,目光更不偏不倚地落在楊笑海的身上,楊笑海自然感到有人正在監視他,雖然不知對方用意,卻可肯定這並不是友善的眼神。
「那今天的課就到此為止…」導師這樣說了一句,令人期待已久的一刻終於於來。學生們忙著執拾,有的想著回家溫習,但更多的是想著這天下課到哪兒去玩,陸陸續續地離開著課室。林映雪也將筆記掃進手提包之中,隨即站起身來,卻不是向著講台旁的出口走去,而是反其道而行,直走向課室中的最後一排…
「林映雪…請先過來一下…」講台上的導師忽然喊道,制止了林映雪的腳步,她瞧了一下睡眼惺忪的楊笑海,哼了一聲,還是轉頭走向導師身處的講台處。
這時楊笑海懶洋洋地伸了下懶腰,這才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桌上的物事,雙眼卻偷偷地瞄向前方。只見林映雪已然走到導師之前,導師領著林映雪到台邊人少處,似乎在說甚麼隱秘之事。二人話聲雖是極輕,然而在楊笑海超人的聽力之下,兩人的對話仍清清楚楚地鑽入耳中。
「林小姐,很抱歉的告訴妳…妳的學藉被刪除了…」導師的聲線壓得極低,免得讓台下正離開的學生聽到。
「甚麼?」林映雪幾乎是喊叫出來,引得台下幾個正離開的學生回過頭來。
林映雪急忙想著,明知自己既無紀律問題,亦從未缺席,實在想不出被開除的原因,隨即理直氣壯地質問道:「是甚麼原因?是不是弄錯甚麼了?」
導師歉然道:「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收到校方通知,發現妳已經整整半年沒有繳交學費,所以妳的學藉已被系統自動刪除了。」楊笑海一聽之下,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也就隨即僵住,心中暗叫不好:「糟糕!出禍了。」
「不可能!我每個月都是準時繳交學費的,你們究竟查清楚沒有?」林映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聲音也不禁提高了。
「已查得很清楚了。」導師見對方無禮,聲音也隨之冷峻起來。
半晌,只聽見林映雪勉強道:「那我交回這半年的學費,這總成了吧!」
忽然一道年輕男聲應道:「林小姐,這也是不行的…」
楊笑海定晴一看,卻見這人竟是昨天求愛不遂的杜宇軒。
杜宇軒道:「我們這是高級學府,規規矩都訂得相當清楚,而且本校的系統全由電腦操作,一般情況是不能更改的。」
林映雪心中暗道:「見鬼!怎麼又是他…」
原來杜宇軒是校董會主席的孫兒,這是校內眾所周知的。林映雪見他欲言又止,早知他不懷好意,但既然對方或許有解決之策,只得強忍怒氣,只是靜靜地瞧著對方,看他有何偉論發表。
「咳…」杜宇軒見林映雪一言不發,暗自討了個沒趣,只好乾咳一聲,隨即自說自話:「其實…此事並非不能解決的…」
「那…請問要怎麼辦呢?」林映雪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違心之言,如果換作平日,她早就托拂袖而去,但今日卻是非常時刻,也不得不低聲請求眼前這個混蛋。眼見杜宇軒滿意地笑了一下,彷彿征服了甚麼似的,隨即附耳向林映雪說了幾句話…
楊笑海見狀,也就背起自己那小學生樣式的書包,正要離開。原來楊笑海在入學之前,早已將學校中的人脈關係查了個大概,而杜宇軒是董事長的孫兒他自然知道,此刻見杜宇軒自動請纓,自然沒有甚麼辦不到的事,至於杜宇軒會否要求林映雪以身相許,這倒是不關自己的事了。
楊笑海沿著講堂中央的木梯拾級而下,當走到講台附近的出口之時,楊笑海卻忽然覺得,背後的林映雪正投來一道怨恨的目光,只覺背後一冷,暗道:「難道他們知道是我更改系統?不會的…憑這學校的技術,應該沒這個能力…」當下不敢多想,頭也不敢回,急急地走了。
由於剛才的耽誤,學生們大多已經走了,門口就只餘下疏疏落落的人群,楊笑海口中喃喃自語道:「我可不是逃走,只是戰術撤退…戰術撤退…」
「喂!楊笑海!你給我站住!」一道高亢的嬌叱忽然從楊笑海背後傳來。楊笑海不禁猛地一震,登時聽出這是林映雪的聲音,瞧著眼前的大門,暗嘆走遲了一步,只得頹然回過頭來。
這才看見林映雪竟是奔跑著過來的,三步拼兩步地跑到楊笑海面前,隨即雙手撐膝,彎著貓腰,呼呼地喘著大氣,一頭長髮厚厚地垂了下來。楊笑海見狀,不知對方有何圖謀,只得生硬地道:「嗨!真巧…」
林映雪喘氣良久,這才慢慢地站起來,隨即向著楊笑海怒目而視,並伸手問道:「茶杯呢!」
「呃?」楊笑海一直所擔心的,是對方悉穿自己竄改系統之事,卻沒料到林映雪不過是來討回茶杯…
楊笑海還想來個死無對證,矢口不認拿了茶杯,但此刻卻覺得,林映雪因著自己的惡作劇,差點被大學開除,心中歉然,當下說道:「那個茶杯正放在我家,我明天帶來給妳吧。」心中卻隱隱覺得,要把攻擊自己的凶器交還給凶手,自己未免太過好人了。
林映雪一聽之下,忽然將臉面貼近前來,指著楊笑海的鼻子質問道:「你沒有擅自拿它來喝茶吧!」
楊笑海道:「沒…沒有…怎麼可能呢…」話間卻是耐人尋味。
林映雪這才舒了口氣,可是過了不久,她的神情又再變得古怪起來,欲言又止,過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楊笑海同學…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一下…」
楊笑海斬釘截鐵地說:「不幫!」
「怎麼?我甚麼都還沒說啊!」林映雪嗔道。
「我幫了妳有甚麼好處啊?」楊笑海既知竄改之事並沒有穿崩,此刻自然無後顧之憂了,又看著林映雪忸怩求懇的情狀,早猜到這不會是件好差事,當下竟敲起竹槓來。
「這…你…你想怎麼樣呢?」林映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強裝和氣說著。
「嗯…」只見楊笑海一臉猶豫,從上到下打量著林映雪,似乎不懷好意。
這時林映雪忽然想起對方昨天「偷窺」之事,又見對方如此打量著自己,不禁退後了一步。
「我還沒想好,先底押下來可以嗎?」又道:「我幫你一個忙,你滿足我一個請求,很公平啊,不是嗎?」其實楊笑海於講堂之中,已隱約聽出杜宇軒向林映雪的要求,雖然聽得不甚清楚,卻大概知道杜宇軒要求林映雪出席其生日晚會,並要求自己同去。楊笑海雖知杜宇軒不安好心,但也不怕他對自己怎樣,心中早已決定幫林映雪一把,算是抵過他弄出來的這個亂子。
林映雪心中咒罵道:「這傢伙…趁火打劫!」但面對著被學校開除此等大事,只得咬牙切齒地道「好的…我應承你就行…」
下午五時許,距離杜宇軒的生日晚會尚有兩個多小時,楊笑海跟在林映雪身後,正雙雙走進林映雪的三層大宅之中,然而一路之上,二人口中卻是吵個不停…但比較正確的說,這應該是單方面的言語暴力。
「楊笑海先生!你怎麼連一件西裝都沒有啊?難道你整天都是穿成這樣嗎?還有你的頭髮…」只見林映雪的嘴罵個不停,不留絲毫情面。
「這不是我的錯啊,反正我不需要穿,買西裝回來不過是放好看而矣…」楊笑海侃侃而談,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言談之間,林映雪已將大門開了,口中丟下了一句:「脫鞋子!」隨即逕自走進屋中,絲毫沒有招呼楊笑海的意思。
「嘩.這客廳真大!跟我家差的遠了…」楊笑海慢慢走進大廳之中,一臉艷羨之色,不住打量著林映雪的家。
「你啊!別亂碰東西!快上來。」如果換作平時,林映雪絕對不會讓這個土包子走進自己的家,更不會強忍著怒氣去求他做事。可惜的是,今天她沒有選擇的權利。
「去三樓嗎?」楊笑海一開口就提及令他印像最深的地方。
此時林映雪正走在楊笑海之前,拾級而上。然而聽著楊笑海微妙的問題,頓時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臉來,溫柔地笑道:「三樓是我的房間…現在要到的是到二樓啊…楊先生…」
楊笑海登時不敢作聲,只得恭敬地連連點頭。
二人走進二樓深處的一個房間之中,甚是幽暗,窗戶不少,卻全都用厚窗簾封嚴了,顯然是久久無人居住的。又見房間四處也放置著被白布所覆蓋的傢俱,陳設等物,當中更蓋著油畫架,木雕等藝術品,彷彿是一個小型的陳列室,卻是沒有半點人氣。
林映雪按了一下牆上的按鈕,天花登時亮起了兩排疏落的水銀燈,為房間帶來一點點光輝。又見她走到一個兩米高的紅木衣櫃之前,打開了。木櫃中竟齊齊整整地掛著數套西裝,看起來一塵不染,而且都是高檔貨色。而旁邊還有一些襯衣,休閒服等,收藏得甚是整齊。
林映雪瞧了一下楊笑海,隨即從櫃中拿下一套西裝來,跟他拼湊了一下,似乎覺得不適合,又再換了一套黑色白邊的,這才遞了給他,說道:「試試看吧…」
楊笑海接了之後,也不多問,隨即更換起來。林映雪不料他竟當著自己更衣,登時臉上一熱,只好連忙轉過身去。
只聽見背後傳來「沙沙」的更衣之聲,又聽見楊笑海大喜道:「這褲子好合身啊!想不到原來妳早就為我訂造好了,真是客氣!」
「你想的美!這是…這是我爸爸的…」林映雪結結巴巴道。
「他死了嗎?」楊笑海問。
「呃?嗯…小學的時候。」林映雪沒料到對方竟問得如此單刀直入,不禁隨口答了。
「是嗎?怎麼死的?」楊笑海正穿著外套,彷彿在問一件普通不過的事似的。
林映雪微感愕然,如果換作別人,應該會說「很抱歉」或者說「失禮了」等等的話。然而楊笑海這樣問,卻又說不上有甚麼錯的,當下林映雪也就回答道:「車禍…」
「是嗎?」楊笑海似乎無心裝載。
林映雪見對方如此,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轉過話題,吩咐道:「這衣服要小心穿,千萬別弄破啊!不然我會宰了你的…」
只聽見楊笑海忽然道:「快看看,我穿好了!」正對著衣櫃旁的長鏡不住照看。
林映雪回頭一看,看著楊笑海的背影,不禁心頭一懍,眼見這一身黑色西裝,寬闊的肩頭,都是如此的熟悉,彷彿看見故人一般,鼻頭不禁一酸。
楊笑海自離開黑鷲以後,已經好久沒穿過西裝了,雖然算不上對西裝有特別喜好,然而這套衣服款式雖然尋常,但其用料上乘,顯然是高價衣服,穿在身上,甚是滿意。
忽然「撲!」的一聲微響,楊笑海只覺背後一陣壓力,卻是一人輕輕伏在其背上。
當下楊笑海並沒有動,問道:「小姐…怎麼了?」
良久,林映雪才喃喃道:「別動…一會就好…」隨即不再說話了。
楊笑海心念一轉,已猜到對方的心思,說道:「就一會好了…」隨即也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