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原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背。
搬家第一天遇到变态,第二天遇到小偷和变态。周五不出意料的是地狱改稿模式,刚改完最后一稿没三分钟,主编就神预言一般的宣布周六加班赶出刊——好吧这个她都习惯了,反正每到杂志出刊日前突然加班是常有的事,好在一旦付印就能轻松几天,直到下一个出刊日的临近,周而复始。
然后阿道又说有客户约周末看房子,花花突然买了机票去韩国看某个欧巴,听说那人受伤了她还哭了一晚上……于是逛街计划也跟着破灭,救命!她已经快没有能穿得出门的衣服了啊!
然后好不容易熬过周六,好不容易准点下了班,张星原第一时间冲下楼,搭上回住处的公交车。
她早就打听清楚,这间大学每周末都会有各种对外开放的讲座、兴趣班、培训班等,此时便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个适合自己的充电项目。
素描、水彩、书法、国画、广告设计、会计证、教师证、导游证、文学史、新闻摄影、韩语、泰语、古典舞、民族舞、古筝、长笛、钢琴、声乐……等她站在活动中心,看到眼前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培训班简介和教室时,张星原突然觉得有点眼花缭乱:实用的,纯兴趣的,考证赚钱的,陶冶情操的,真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什么“震后心理复健培训”,也不知道汶川地震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没有人关心这个……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选择什么。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充的是什么电,又为什么突然强烈的想充这个电。是为了在职场更好发展吗?还是为了提高个人素质?或者只是想随便找点什么别的事,填补让她感觉越来越没有意义,却充斥了自己整个生活的工作?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当年从学校毕业,怎么着就当了娱乐记者一样。大概很多人都这样,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不是因为自己想要而去做的,而是时间、机遇让她去那样做了而已。
于是这次难得的准点下班白费了,她完全没法做出选择,只好放弃,慢吞吞的往家里走。好在学校里绿化很好,植物葱茏空气清新,在十城九雾的现代都市里,也是难得的。
一群色彩明丽的大学生骑着自行车,经过林荫小道,阳光透过银杏树叶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串明朗的笑声。
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青葱少年,张星原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点。她往上伸了伸手臂舒展,吸口清新的空气,还顺道踮起脚扯了片银杏叶,手里玩着小扇子般的树叶,步履也轻快起来。
回到屋里,看着满地没整理好的箱子们,张星原终于挽起袖子,在一叠叠的书籍、衣服还有各种杂物中奋战起来。等把这些东西一一归类放好,时间早就到了晚上,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春天的气候已经温暖起来,埋头整理的张星原身上起了薄汗。她站在收拾整洁的客厅中间,一边拍灰一边甩着沁汗的手臂,突然看到墙角的篮子。现在其它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剩它一个孤零零的靠在那儿,特别显眼。
原来它还在这儿啊!
虽然水果没吃上,篮子还是得去还给人家的。都怪这几天太忙,完全把这事儿给忘掉了。
这时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冰箱,她立刻爽快的决定去犒劳自己一顿,好歹是搬到又清静、又安全、又好吃的地方了嘛!顺便还篮子~
Yes,完美的计划!张星原为自己点了个赞,速度冲了个澡,提着空篮子就往南门出发了。
吃什么好呢?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这个念头了。
当她来到那家“鲜果小驻吧”门口,却意外的发现大门依然紧闭着。门外的花架倒在地上,那些精心挑选过的花草们有的倒了,有的摔碎了花盆着滚在一边,一些多肉植物和鲜艳的草花连根翻了出来,被人踩得一塌糊涂。
好像,这家店遇到什么麻烦了……
“也不知道他们招惹了谁,莫名其妙来了一群混混,把店里都砸坏了。”
“还打伤人了呢!也真是下得了手,人家长得那么帅的!”
“搞成这样,这店开不了吧?”
从旁边饰品店小姑娘的闲聊中,张星原很快了解了一点情况。看来这篮子是没有机会还了。
张星原有些失望。她把没摔坏的花盆捡了起来,重新摆上花架,心想就当是对这家小老板和店员们的一点感谢吧。做到这里也就够了,她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但很奇怪的,她完全没有去犒劳自己吃顿美食的好心情了,随便在街边小店吃了点东西,恹恹的往回走。
难道最近真的不走运?身边发生的就没一件好事,唯一算的上好的就是收到了这家店的礼物,结果礼物没吃上不说,现在他们还被砸了……该不会被自己带衰的吧?
NONONO,不能消极怠工!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想想开心的事!
顺利搬家到喜欢的地方了,房子很好,没弄掉一件东西!参与策划的活动圆满举办了,第一次做采编以外的工作,很成功!月底的工资和奖金一定也少不了!
想着想着,她就真的开心起来了。
从小到大,张星原这种乐观积极的心态真是让很多人羡慕,尤其是调节坏情绪的天赋,连她自己都挺满意的。虽然也有人觉得她是大大咧咧,没心眼儿。
突然一阵混乱从路边的小巷子里传出来,有东西砸在墙上的回音,还夹杂着一两声吃痛的闷叫……好像有人打架?本来已走过了的张星原听到叫声又退回到巷口。
那是两栋建筑之间很窄的巷子,又深又长,光线也很暗看不清楚情况,张星原小心的往前走了几步,偏着头朝里面张望。
幽暗的路灯下,几个混混正围着一个男子拳打脚踢。之前战况不知如何,现在那人已明显寡不敌众,只余招架之力了。好像,打人的那边还挺厉害的……
张星原为难的咬起指甲,内心告诉自己不要掺合,家里有一个正义使者已经够了,自己一个女孩子新搬来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得罪了地头蛇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就这样撇过去当没看到,这时一个混混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往被围攻那人身上抡去,木棍在人体上的击打声被巷子放大了传出来,之前偶尔夹杂的吃痛声也变得更加痛苦。
张星原后退的脚步不得不停住了。
这样打下去……她虽然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可也不想变成见死不救的那种人啊!
“喂!”仗着从黑巷里看不清她长相,张星原大着胆子朝里面喊了一声:“你…你们在干什么?!”
混混们闻声停了一下,齐齐转头看向她,把张星原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对方发现阻止的人只是个孤零零的女孩子,根本不屑一顾,只有一个像头儿的大个子丢给她句:“多管闲事”,就又转回去开打了。
“再打我可要报警了!你们知道吧,郭家桥派出所就在隔壁街十五号!”张星原作势掏出手机要拨号,心里庆幸自己有记警察局位置的好习惯。
“妈的!你这女人!”
一个混混想冲出来打她,张星原赶紧几步退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一边退一边对着手机说:“喂,110吗,这里有人聚众斗殴,地址是……”
“算你小子今天运气好!给我等着!”
那群混混大概没想到她真敢多管闲事,估计还是怕警察的,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乱踢乱敲着往巷子另一头散去了。
张星原站在巷口,确认他们真的都走了,这才敢往挨打那人走去。
他用后背靠在墙上支撑身体,垂着头。像一头困兽,带着危险的气息,似乎刚才要是没人阻止,他的身体里就会有另一个暴力因子的人出现,这让张星原不敢走得太近。
“那个…你没事吧?”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心的问。
半响,对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朝她做了个示意离开的动作。
“没事……”
“真的没事?”张星原看他痛苦得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样子,有点放不下心。
“快走,待会…他们再回来,就晚了……”
对方嘶哑的声音让星原觉得有点耳熟,但半响没想起是谁来。不过他说得也对,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
“你呢?真的不用叫救护车?”
“我没事,谢谢。”那人说着离开了墙,踉踉跄跄的朝混混们离开的方向跟过去了。
“好吧,你自己小心。”
张星原觉得自己做到这也算仁至义尽,这人看起来头脑还清醒,应该不用管他了,还是担心下自己的安全为好,别被那群混混惦记上了才是。
原本公认治安很好的地方,最近怎么又是小偷又是砸店又是暗巷斗殴的,这里的派出所也太不上心了。
张星原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的往家里走。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匆忙之间居然还拿着那只空篮子。
那是只挺漂亮的篮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编的,色泽低调,但质感很好,看光泽度绝对不低于三次上漆。总之,不是普通水果店那种粗糙廉价的果篮,所以张星原一直觉得应该还给人家。
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张星原看着这只篮子,扔了可惜,留着又用不上,最后暂时把它搁到阳台角落,转身走开了。
忙了一天,做了体力活,晚上还又是惊又是吓的,她觉得有点累。可等她扑进软乎乎的床君怀里,不习惯早睡的生物钟却把她折腾到十一点多,巷子里遇到的事总在脑子里闪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莫名想起一件事来,干脆起身打开了电脑。
窗边,暖色的台灯下,她从深深的文件夹里调出一个文档。
那是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小女孩和两个奇怪的哥哥,一个哥哥是冷冰冰的,从来不说话,也不笑,另一个哥哥则是爱说爱笑很开朗的模样,可是,他可能已经死掉了……这是存在在张星原幼年记忆中的印象,模糊,却牢固的存在着,促使她去描述它。
可惜这故事被搁置很久了,一直没能把它写完。从小学时写在日记本里开始,到大学时转录到电脑软件,到现在她成了个靠写字吃饭的人,反而很久没有再打开它了。
因为她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也不想编造一个完美的结局。
而且,自从写字成为了吃饭的工具,攒稿、采访稿、策划案、总结报告……精力都被这些不得不写的工作占据满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像小时候那样,用生涩的词句,描述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刚才睡不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把这个故事完成的想法又强烈的冒了出来,于是她再次打开了尘封多年的文档,寻找回忆里应有的结局。
结果还是一样,她的指尖无法打出一个适合的字眼。它们也许可以华丽,可以知性,可以充满悬疑色彩,但没有一个字,让她觉得是真实的。
张星原放弃的合上电脑,再次爬上床,扯过抱枕钻进被子。
这次她终于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那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湖边经常有疗养院的病人,有的走着有的被推过来。据说多看看广大宽阔的东西,有利于他们的康复。
张星原就在那个湖边,和她的两个小哥哥玩耍。
不说话的那个哥哥坐在轮椅上,冷着脸,爱说爱笑的哥哥在拉着自己的手,在沙滩上围着轮椅跑。
小哥哥的手暖暖的,他们好像跑了很久,很远,跑得腿都酸了,但一点也不觉得累。
她记得那天玩得很开心,沙滩上全是三个人的笑声,连那个从不说话的小哥哥,好像都露出了笑容。
不过她不是很确定,因为那个小哥哥总是冷着脸,从来不说话也不笑,不管她和另外那个哥哥玩得再开心,他也只是看着,从不会主动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