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蛮儿怔怔地注视着厉慕寒,厉慕寒原本就在盯着她。四目交错,冰眸对着凤目,一个燃灼又沉静,一个冰冷又迷惘。
不知道怎么,彼此的视线都无法再错开,但各自的小心思又无法向彼此倾诉。明明就近在咫尺,那心境却仿若远在天涯。
“难道摩耶就这样把姐姐娶去么?”花泽昊毕竟是少年心性,气忿的情绪直接坦荡,像个孩子,“皇兄,你给他回信好歹把聘礼写上啊,找个难点的,要让他割肉一样的疼,他才会珍惜姐姐!”
“那是自然!你放心!”厉慕寒淡定地回答,目光却未曾从花蛮儿脸上稍离。
花泽昊不放心地问:“皇兄打算如何回复呢?”
厉慕寒的目光依旧聚焦在花蛮儿那儿,不假思索道:“水利工程、种植技术,都帮萨国了,萨国如果不回点礼就太不地道了。摩耶所答允的铁和珠宝,这次就要个够本。另外我们可以不要萨国本土城池,但锦辽河关的那一面山脉我们也要。这样,往后他再想入侵蛮夷,可就难上加难了!”
花泽昊惊喜道:“如此甚好!真是好主意啊!”
“好什么好?”花蛮儿横了花泽昊一眼,“你们这是把本公主嫁出去呢,还是论斤卖掉呢?本公主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
她小脸一沉,花泽昊立即闭嘴了。
厉慕寒冷笑了一下,正想怼什么,就见何公公匆匆过来禀道:“启禀陛下,各位娘娘听说公主殿下回来了,一定要来见见公主殿下,与公主殿下叙叙旧,并且想着要帮陛下挽回公主殿下呢。”
何公公笑眯眯的。厉慕寒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下。
花蛮儿立即冷笑:“看吧,陛下,你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少了一后一妃,还有七十九位美人相伴,何必苦苦求本公主回来。你高高在上,坐拥天下,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不如就放过本公主,去做摩耶的唯一,不好么?”
厉慕寒一怔,随即勾唇谑笑:“唯一?你确定是唯一么?”
“怎么不是唯一?我在萨国居住了大半年,清楚得很!”花蛮儿给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哼,自己做不到就去揣踱别人,这叫‘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本公主知道陛下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人在乎你的看法,只要本公主与君上好好的就行了。”
厉慕寒深深地注视着她,良久,才回答何公公的话:“让她们进来吧!”
何公公下去传旨。
花蛮儿嫣然一笑,状似豁达道:“这不是挺好的。反正这同心亭大得很,这菜又这么丰盛,她们过来一起享用最好。本公主无所谓的,陛下不必顾虑我的看法。”
厉慕寒显然淡淡勾笑,举杯邀花泽昊饮酒,并没有再说什么。
花泽昊心情不错,眼见厉慕寒被这么多妃嫔牵绊着,去了一个施以柔有什么用,花蛮儿一定不会轻易再接受厉慕寒。
他的心里顿时一阵轻松,脸上也浮现出邪魅的笑容。
两兄弟对饮的画面落在花蛮儿眼里,相当养眼,都俊美得仿若画里的人物。花蛮儿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花泽昊不仅外貌上越来越神似厉慕寒,就连性格也有了三分相似。
最起码,现在的花泽昊有点儿让花蛮儿看不懂了。
此时,傅语淑领着众位妃子袅袅婷婷地走来,个个珠玉叠翠,香风阵阵,走到亭子里排列齐整,一齐向厉慕寒和花蛮儿施礼。
厉慕寒道:“平身,各位爱妃坐吧。”
“谢陛下。”傅语淑安排各个妃子入座。
花蛮儿见在傅语淑的引领下,妃子们都默默照做,井然有序,就知晓在这段时间内,傅语淑已经取代了她这个后宫之主的地位。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遗撼。花蛮儿淡淡一笑,低头猛喝了一杯酒。
厉慕寒盯着花蛮儿看,随后向傅语淑使了眼色。傅语淑立即会意,举起杯盏敬花蛮儿。
“姐姐好久不见,本宫敬姐姐一杯,这次玄都之乱能够圆满解决,也是姐姐和小王爷的功能,本宫真是钦佩之致,姐姐请!”
傅语淑态度诚恳,温婉谦和,花蛮儿正想喝酒,岂有不举杯之礼?
“过奖了,东宫娘娘,请!”她很豪爽地先干为敬。
傅语淑见着空杯,为表诚意,只得微微莞尔,慢慢地皱着眉把酒盏饮尽。
傅语淑红着脸,放下酒盏道:“公主殿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女中豪杰,我等只能高山仰止,静坐深宫之中忧心忡忡,完全帮不上忙。所以,公主殿下和小王爷就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常常说,陛下这天下离不开姐姐。要是姐姐能回来,简直是陛下之福,朝廷之幸。当然,也是我们姐妹们的荣幸。要是有姐姐在这里管理后宫,妹妹我也能轻松些啊。”
花蛮儿笑道:“娘娘言重了。其实看得出来,这后宫没有本公主依旧井然有序。玄都之乱也不是本公主的功劳,完全是小王爷的战功,陛下的计谋,本公主只是一个陪衬。所以,娘娘的称赞本公主愧不敢当。”
她这话很理智,很客观,但依旧也距离感十足。傅语淑闻言,略显尴尬,只得笑笑,目光瞥向厉慕寒求助。
厉慕寒冷着俊庞,一言不发。
傅语淑便将目光瞥向苏止贤。贤妃还没有反应,静妃就笑着帮腔:“公主殿下忒谦逊了,听说那招抚玄越的告示大部份都出自公主殿下之手。公主殿下若非有这样的招安之策在先,光凭又打又杀,如何能这么顺利?”
“正是正是,”德妃连忙跟着一起说服,“就是这个理啊,如今公主殿下在天下人眼里,那就代表着一份和平,一份仁慈,一份公正。那简直就是菩萨的存在啊。”
花蛮儿咯咯笑了,迭声道:“别别别,德妃娘娘,你快别这么说了。本公主看啊,不是什么天下人,而你们几位,是你们几位存心把我捧成活菩萨的。诺,我有话在先,你们不要再帮着陛下了。他不需要你们帮。因为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我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再接受他的。”
她狠狠地抛给厉慕寒一个杀人的眼神。
厉慕寒唇角一勾,自嘲地笑了一下。
“来日方长,陛下,你别气馁,”突然,一个极其小心翼翼却又嗲声嗲气的声音道,“总有一天,皇后娘娘会再回来的。”
“哈哈——”厉慕寒闻言,神色突然豁达,朗声笑了两声,“非常好,朕喜欢‘皇后娘娘’这个称呼,什么‘公主殿下’,朕都烦透了。容妃,你很聪明!”
厉慕寒莫名其妙的夸奖让花蛮儿错愕,正想抗议,却听容妃道:“谢陛下夸奖。臣妾只是想让陛下知道,臣妾对陛下的心意。只要陛下开心,臣妾就开心。自从爹爹出事之后,臣妾从未靠近过陛下,从未离陛下这么近过。他们都说,爹爹是谋逆,必诛连九族,是陛下为皇后所伤,故而一时想不到解决臣妾。”
任映月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任性骄蛮,娇滴的声儿小心翼翼,低眉顺眼:“臣妾也不敢再说什么,她们甚至劝着臣妾,远离陛下就好,让陛下永远想不起臣妾这么个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可是,陛下,臣妾不想躲避,不想隐藏自己,也不愿意隐饰对陛下的爱意。”
“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靠近陛下的机会了,所以,臣妾很不识趣的把这些话说出来。希望陛下明白。臣妾与爹爹不同,臣妾既嫁予陛下,就是陛下的人,断然不会和爹爹一样糊涂。爹爹所做的事情臣妾全然不知,爹爹的死也是罪有应得。臣妾只想借此机会向陛下表达忠心。”
任映月蓦然站起来离座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臣妾也请陛下怜悯,请陛下发个话,是否愿意宽宥臣妾。今后,臣妾不敢企求能得陛下恩|宠|,但求陛下给个话,让臣妾不必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过日子就是!”
“往后,臣妾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能服侍陛下与皇后娘娘,就算当一名宫婢,也在所不惜,只求陛下恕罪!”
任映月将头磕了下去,“咚”一声,算得上掷地有声。
往常,任映月跟着施以柔拔扈惯了,这会儿听她说这些,心里五味杂呈,也没能说服自己为她说个话,求个情。毕竟,这是谋逆大罪,不是过硬交情,谁会那么做呢。
于是有了“咚”一声,就有了第二声,第三声……
厉慕寒烦了,低声喝止:“停!平身吧。”
任映月闻言立刻停下,抬起头来时,额头上的血已经顺着眉眼流下,看起来有点恐怖。一旁的宫女连忙拿手绢给她擦拭。
任映月却推开了她,端起桌上自己带来一盅十全大补汤,恭恭谨谨呈给厉慕寒:“陛下,这是臣妾为你亲手所炖。知道要来这里,臣妾只得抓紧这次机会了。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再见到陛下。”
“陛下这些日子,一会儿到萨国,一会儿又平玄都之乱,又……又听说为了皇后娘娘断了小指。臣妾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炖个补品,请陛下赏脸,把这补汤喝了,权且算是臣妾替爹爹向陛下赔罪!爹爹真是太糊涂了!”
任映月的瓜子脸本来就颇有点楚楚动人,这会儿更加显得楚楚可怜了。
不知为何,花蛮儿侧面看过去,竟觉得这任映月就是第二个施以柔。敢情是从前任映月跟着施以柔混久了,近墨者黑,学到人家的精髓了。
花蛮儿柳眉微微蹙起,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盅汤。
但那汤很快就被厉慕寒接过去了,大约是不耐烦了见任映月的血和泪吧,他烦躁地对任映月说道:“好!这盅汤朕喝。朕喝完就给你一个准话。朕不会将任巡之罪迁怒到你身上,但是也不愿意再见到你。这盅汤喝完,请你立刻滚回你的容月宫去,从此在那儿关禁闭,未经朕允许,再也不许踏出容月宫半步。”
任映月闻言,满脸凄楚,却乖乖施了礼,道:“遵旨。”
厉慕寒似乎急于打发任映月,因此令何公公打开。何公公打开盖子,倒了一碗在碗里,立刻香气四溢,惹得所有人都垂涎欲滴。
花蛮儿皱眉,凤目睨向任映月,但见她神情果然有异,那张瓜子脸上带着期盼,带着得意,唇角也噙着一份诡谲莫测的笑意。
厉慕寒接过那碗汤,递到唇边,任映月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且慢!”花蛮儿陡然厉喝。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厉慕寒端汤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中,那碗汤就在唇畔。
花蛮儿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将那碗汤夺过来,放在鼻前闻了闻。
她闭上眼眸,凭嗅觉深深感受着……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瞪视着她。
厉慕寒心里隐隐窃喜,莫非花蛮儿是在吃醋。可是,转眼间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有毒!”花蛮儿简单利落的两个字像晴空霹雳,震惊了所有人。
“啊——”所有人都把目光从花蛮儿身上转移到任容月身上。
任容月脸色瞬间惨白,那被额头上的血迷离的杏眸更是发出通红的光,她凄然笑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拿下!”厉慕寒陡然厉喝。
立即几个侍卫冲出来,压制住了任容月。
任容月挣扎着,恨恨地看向花蛮儿:“仅凭公主殿下一句话,如何断定这汤就是有毒!”
花蛮儿冷笑:“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话以及本公主是蛮夷第一嗅觉灵敏之人,够么?”
“不够?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根本没说错!”任容月还在不服气。
花蛮儿冷嗤一声:“你错了。你错得太离谱。任容月,你还要狡辩么?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完全抹煞了你跟施以柔过从甚密一事。凭你和施以柔的关系,凭施洪昌和任巡的关系,你会完全不知道,这可能么?再者,你所说的这碗汤,是你在得知本公主殿下来此地之后才炖的吧。但从本公主来这里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你有本事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把这鸡炖得这么烂么?并且还得去掉前后头尾工作,还要忙着下毒,你哪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