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40年,嬴政铲除嫪毐,赐死吕不韦,夺回朝政大权。
这年,秦军兵出崤山,席卷天下。
天下大势,在长平大战后已经十分明了了。
貌似强大的楚国陷入无休止的内斗。
旷日弥久的内耗让强楚只剩下一座虚壳,眼下,嬴政忙于吞并三晋,楚国暂时没受到威胁,楚人于是抓紧时机继续自相残杀。
曾经放言要与秦人血拼到底的赵国,经历长平之战,元气大伤,男丁匮乏,若不是李牧等人死撑危局,邯郸早已经不保。
三晋强国,魏国,几十年来版图急剧向东收缩,国都大梁暴露在秦军威胁之下,朝不保夕。
七雄最北边的燕国,自从田单伐齐之后,国力渐衰,几代燕王昏庸无能,如此以往,不用秦国动手,也会被匈奴吞并。
东海海滨田齐,曾经的七国霸主,地方千里,城池富庶,工商业发达,长期歌舞升平让君臣堕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温泉汤池,美人行宫,及时行乐,却不知战争已经临近。
韩国,居天下之中。
西守崤山,东扼太行,北连幽燕,南控楚蛮,战略位置重要性不言而喻。
由于土地贫瘠,国土狭窄,韩国是山东六国中最弱的一个。
这种情况,用《战国策》来说,就像妇人白天抱着珍宝招摇过市,不被人抢劫,是不可能的。
于是韩国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嬴政祭旗的对象。
秦王政九年,冬。
秦军连破韩国五城,韩王求和。
韩使来到咸阳,在廷尉李斯面前,呈上韩王亲笔书信。
一同递上的还有韩国户籍图册和山川要塞图。
“我王祝秦王万寿无疆,祝廷尉大人平步青云,特遣小臣献河西六城为寿礼。”
李斯皱紧眉头,端坐席上,没有抬头看韩使。
“韩国愿与大秦永结秦晋之好,特献美女······”
望着使者脸上媚笑,李斯不由的感觉恶心,好像又见到了那只肮脏的老鼠。
那是十多年前,李斯还在楚国做粮仓小吏,碌碌无为,有一天,在仓库厕所中,他看见一只皮毛爬满肉蛆的老鼠在偷吃粮食。
“一同送来的还有十八位越女楚姬,各个貌若褒姒,赛过妲己,我王不及享用。”
褒姒,妲己乃是先代著名的祸水红颜。
李斯嘿然一笑,思绪又飘到了很久之前。
幽暗的粮仓里,李斯又看到一只老鼠,和在厕所中看到的那只不同,粮仓里的这位,体态肥硕,皮毛油亮,气质不凡。
望见小吏过来,它竟然毫不害怕。
老鼠在不同的环境里也会不一样,何况是人呢!
于是辞掉小吏,拜入荀子门下,研习霸道术。
所谓霸道之学,便是弱肉强食,尊王卑臣。
望着匍匐在脚下的韩国使者,李斯心中感概万千。
“你回去禀报韩王,让他放心,我王今日与道家高士切磋养生术,不便见你。”
韩使面露为难之色,如果真是这样空手而归,怕自己也活不成了。
“奈何韩王盛情难却,我王先收下城池,替韩人保管,至于美人么,带回去就好!”
韩使千恩万谢,退出大殿。
三日后,十万秦军突袭上党,除去献给秦国的五座城池,中部五郡也被吞并。
五天后,秦军兵临新郑城下。
韩废王惊恐,派人带上珍宝美女再次入秦,乞求秦国缓师。
咸阳秦王皱紧眉头,呼吸急促。
“医官何在!”李斯竭斯底里的喊道。
“无崖子诓骗寡人!”
秦军再次攻韩前,有齐国方士扬言进献返老还童之术,被嬴政召见。
“老夫游历燕赵,那时,商君在秦国炙手可热之时,哦,那是两百年前,老夫正和燕国郡守饮酒,酒后兴起,老夫预言商君必败,燕人笑我痴狂,老夫便与郡守打赌,后来,商君车裂,和我打赌的郡守却早早撒手人寰,可悲可叹!”
嬴政今年二十六岁,疾病缠身,对返老还童之术颇感兴趣。
“先生能治气喘之疾否?”
“区区气喘,不在话下。”
“愿闻其详。”嬴政眼前一亮。
“道家以为,五行相生,肺属金,肺虚则气喘。”
嬴政听过不少奇谈怪论,五行学说还是第一次听见。
貌似有些道理。
秉烛长谈一夜,到第二天早晨,无崖子打着哈欠说,他需要用黄金做原料,炼制丹药,”
“来人,赏赐先生千金!”
无崖子拿到黄金后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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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再次被骗后,嬴政咬牙切齿:
“骗子!”
“韩王只剩下一个新郑,还拿什么贿赂大秦!”
“来人,将韩使拖出去斩了”
嬴政肩膀剧烈抖动着,嘴唇发紫。
“两国来往,不斩来使!”使者急忙大喊。
“我王息怒,”
一个胡须花白瘦的像鬼一样的老头子捏着嬴政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兀自摇晃着小脑袋,这是医官在为秦王号脉。
“当年去邯郸做人质,宫妇左右都骗寡人说,说什么到了赵国,衣食无忧,结果,寡人七岁那年,差点被赵人饿死!”
“即刻派兵缉拿无崖子!”
韩国使者像虫子一样匍匐在地上,脸上汗如雨下,虽然没有被卫士拉下去砍头,但直觉告诉他,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大概又要步前辈的后尘了。
老医官一手捏着一根黑乎乎的石针,一手端着药碗,轻轻拨开秦王身上的玄袍,一旁的李斯赶紧遮住眼睛,却听一声惨叫。再睁开眼,秦王平静了许多。老医官端着的药碗里,淅淅沥沥流了半碗的黑血。
“我王,保重身体,因为山东六国动怒,何必!”
说到这里,李斯顿了顿,朝早已吓瘫坐在地的韩国使者丢了个眼色,让他先退下,使者看到这个动作,半身不遂不治而愈,不及和秦王告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山东六国自欺欺人,满肚子小聪明,现在还不是要被我大秦吞灭?”
“我王不必忧虑,待统一六国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名医为我所有,还愁治不了气喘之疾吗?”
嬴政脸色通红,过了半柱香光景,抽动的肩膀渐渐恢复平静,李斯示意医官退下。却听秦王叹息道。
“这都是当年在邯郸落下的病根啊!”
嬴政的童年是悲惨的。
还不会走路时就被留在邯郸做人质,受尽凌辱。长平大战后,赵人不再供应嬴政母子衣食,想让他们自生自灭。那年冬天,邯郸城大雪过膝,七岁的嬴政患上了伤寒,满城的赵国郎中都不给他治疗,若不是嬴政他娘重金贿赂一位燕国郎中,勉强给开了几服药,嬴政早就死在邯郸城大雪中了·····
伤寒过后,落下了气喘之疾。再也没有好过,虽说嬴政后来贵为一国之君,身边医官无数,但毕竟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再也治不好了。
想到这里,嬴政突然咬牙切齿道:
“命令王奔,即刻起兵上党,十日之内,灭掉赵国!”
“我王,灭赵时机还未成熟,韩王反复无常,大军深入赵境,难保韩国人不在后面·······”
多年相处,李斯已经十分熟悉嬴政的脾气,嬴政虽然性情暴躁,但只要是关乎国家大事,当面顶撞他也不会给自己惹什么麻烦,相反,秦王还会因为臣下的尽职进言而嘉奖。
“不灭韩国,大秦便不能彻底放开手脚深入山东六国。”
“怎么?那些韩国猴子还敢在寡人背后捅刀子?”
嬴政冷笑一声,语气中透露着十分不屑。
“古语有云,毒蜂蚂蚁尚且能够害人,何况是一个手握十万甲士的韩王,如果把他逼到绝路,难保他不会联合齐楚······”
秦王当然知道李斯的忧虑,刚才只是一时怒气,说出了灭赵的话,嬴政很清楚,以秦军当前的实力,还没有强大到和六国同时开战的程度。
“那依廷尉之言,如何是好?”
“不必把话说死,给韩王苟活的希望······”
“和上次一样?哄骗韩王城池?”嬴政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十分愚蠢。
“我王此言差矣!天下城池本归我大秦所有,想当年孝公称霸诸侯,天下何敢不从!可惜孝公英年早逝,而今我们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大秦的东西!诸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哪来哄骗之说!”
廷尉一席话顿时霸气外露。
“呵呵,爱卿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只是,韩王会上当两次?”
“我王不必担忧,我王须要明白,此时此刻,韩王现在没有选择!”
秦王甚是欣慰。李斯,这个楚国客卿,总能给嬴政意外的惊喜。
铲除嫪毐,赐死吕不韦之后,为了消除两位权臣手下庞大门客的潜在威胁,嬴政煞费苦心,这时候,李斯帮助制造了郑国渠事件,正中秦王下怀,在秦王的授意下,咸阳群臣强烈要求驱逐六国客卿,嬴政乘势剪除了嫪毐吕不韦残留的门客势力,达到目的后,李斯又出面了,力排众议,坚决反对驱逐客卿·····君臣两人一唱一和,演绎了一出完美的双簧戏。
“除了城池之外,臣斗胆还要向韩王要一个人。”
“要人?韩国还有什么人?”嬴政茫然的望着李斯,越发感觉不可理解。
“韩国公子,韩非,”
“哦,此人是谁?”
“此人不除,必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