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章
太阳升了起来，林顿先生像是睡着了。我大着胆子溜出屋子，跑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了。仆人们都以为我是想出去清醒清醒，实际上我是要去看看希思克利夫先生。他要是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这片松林，那么他是一点儿也不会知道田庄里发生的事的。但也许他看到了骑马去吉默顿报信的人，又或许他走近过田庄，看到外屋的门时开时关，就会明白事情不对头的。
我希望找到他，又害怕找到他。我觉得不能不告诉他这个噩耗，但是该怎么说呢？我的心里直打鼓。
他正在那儿，头发全被露水打湿了。看样子他在那儿已站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旁边的小鸟在若无其事地搭窝，仿佛他是个木桩似的。我走过来的时候把它们惊飞了。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说道：
“她死了！”他说，“我早知道了。别在这儿假惺惺地哭，该死！她才不希罕你们的眼泪呢!”
我的眼泪不仅是为她掉的，也是为了他。有时候那些毫无感情可言的人很能让我们产生同情。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我甚至傻想：他已经死了心，正在为她祈祷呢。
“是的，她死了，”我抽泣着说，“去见上帝了！如果我们接受告诫，及时向善的话，我们是能去天堂和她团圆的！”
希思克利夫冷笑了一声：“那么她及时接受告诫了吗？她死的时候像个圣徒吗？来，告诉我，到底凯——”
她的名字在他嘴里说到一半，就怎么也出不来了。看得出他内心正经历着激烈而痛苦的斗争。终于，他又说话了。
“她是怎么死的？”他的态度依然粗野蛮横，可嘴角却在发抖，全身上下都在打颤。
我心里暗想：“可怜的家伙，原来你也有血有肉，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啊！为什么非要掩饰呢？上帝可不会被你蒙骗！你真要让他把它们扭转过来，逼得你屈服哀号吗？”
“她死得十分安静，像只温顺的绵羊，”我说道，“她叹了一口气，身子挺直，醒了过来，接着又睡着了。过了五分钟，我摸了摸她的心脏，心跳已经很弱了，接着很快就停止了。”
“那么，她有没有再说起我？”他略带迟疑地问道，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震憾一样。
“她什么也没说，早已经失去了知觉。你走后她就谁也不认识了。”我回答道，“她微笑着躺在那儿，仿佛临死前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欢乐岁月。她在美梦中结束了生命，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世界一片光明！”
“我愿她醒来时痛不欲生！”他咆哮起来，边连跺脚“她到最后还是在撒谎？她不会在天堂的。她到底在哪儿？啊，你说过不管我会受什么罪！我反反复复都在祈祷这一条，舌头都要硬了。凯茜，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安息。你不是说我害死了你吗？那就来阴魂不散地来纠缠我吧，像所有被谋害的冤魂一样，别放过凶手吧！快点显形吧，把我逼疯吧！只要能让我看见你！要不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呀。”
他把头朝树干上猛撞着，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他的脑袋在树皮上撞得鲜血直流，我吓坏了，可又不能扔下他不管。但他神志刚一清醒，就大发雷霆地命令我走，我照办了！我可没有能耐安慰他的痛苦，平息他的疯狂。
林顿太太的葬礼安排在那一周的礼拜五。在此之前她的棺木一直摆在客厅里，敞开的棺材里摆满了鲜花和香叶。林顿和希思克利夫也同样整日整夜地呆在外面，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没再去找他。但我知道，只要有可能，他还会找机会进来的。星期二那天天刚黑，林顿实在累得不行，只好去睡觉了。我便去打开了一扇窗户，因为他那种毅力实在让我感动，向那个崇拜的“命根子”，但已日渐凋零的形象作一个最后的告别。
“这孩子不能跟着你——得回画眉山庄去，除非你拥有整个世界，否则这孩子不能归你。”
“这是林顿的意思吗？”他逼问道。
“当然是他的决定。”我答道。
“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他说，“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如果这孩子不留下，我就得要回自己的孩子。我现在很有兴致去亲自培养年轻人，按照我的设想。除非我有把握把那一个领回，否则我不会轻易让这一个走的。告诉他。”
他的话把我们给震住了，林顿听说后再也没提孩子或其他事情，他实在不想挑起事端。不过我也很难想象即使他当初执意插手，现在事儿又会发展到何地步。
如今呼啸山庄已经是希思克利夫的天下了，他牢牢抓住了所有财产——他向律师证明，又通过律师向林顿先生证明，恩肖为了换现金来满足他的赌瘾，已经把他名下的所有地产抵押了出去，而希思克利夫本人，就是受押人。
可怜的哈顿，命运把本该落在他头上的绅士帽子夺去了，他沦落到给他父亲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工人，而且也没有工钱。在自己家里地位卑下，毫无出头之日——他无亲无故，而且没有意识到他受了压迫和欺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