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必长叹青涩,只管尽兴飞翔或忧郁。而人只有身处“以后”,才看得清从前。
江小安忍无可忍,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惊动了里屋的大人们。母亲像风儿似的刮了进来,只见宝贝儿子满脸绯红,气喘吁吁,心疼得眼泪快滚落下来。
“我们还是去看大夫,抓两付中药吧。”母亲颤抖的话音中带有一丝哭腔。
“不!我最最讨厌中药呛鼻的气味。”小安倔强地摇晃着那颗硕大脑袋。
这时,空气中隐约飘来了一股异香。倾刻间,小安便有了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睡意,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伸了伸懒腰,嘴里还在嘀咕:“我要上床睏觉了,别,吵我……”
“老太婆,你给他使了什么妖术?”媳妇白了满脸皱纹相貌奇丑的婆婆一眼。
“乡下女人没见识的事儿多着呢。反正我让宝贝孙子安静睏一大觉。”婆婆觉得耍点小小伎俩,便可数落刁蛮儿媳,真是件蛮开心的事儿。其实,她老人家只是用了点祖传熏香,刺激小孙子的鼻腔,那是具有镇静嗜睡效果奇特的常备镇宅良药。
小安迷迷糊糊地上楼进了卧室,爬到了雕花大木床里,一双眼睛轻轻合拢。
忽然,小安发觉自己好像掉落在一条波浪滔滔大河里,顺着水流,漂浮不定。他心里异常恐惧:我是旱鸭子呀,根本不识水性,鬼才晓得为啥掉进这急流汹涌的大河?性命危在旦夕。
小安心里一直发怵,大喊:“救命呀!”可很奇诡,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我竟然是哑巴?他彻底绝望了,生死由命吧……
这时,一个大水浪头辟脸打来。小安竭尽全力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结果也无济于事,整个身子直往水底下沉,像个重重的石砣。
我不要完蛋!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迅速在他体内膨胀开来。小安竭力睁开眼睛。
嘿!一束太阳光洒在天井光亮的大青石板上,胖猫咪乐乐正蜷缩身子在打盹儿呢。
原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可怕的白日梦。
江小安伸出右手狠狠地捏着自己的小鼻子,羞涩而低声地咒骂了一句:“猪头三烂仔!”
日头偏西,江小安的肚子在叽哩咕噜直叫,他轻轻溜进了厨房。
厨房面积不大,土瓦木梁结构,还散发一丝谈谈的霉味。朝北开了一排木格子窗户。窗外是一条日夜流淌的小河浜,水质清澄,还有舢板小木船过往。屋里的家具陈设破旧简陋,潮湿泥土地面凹凸不平,一口木质大橱柜倚靠西墙,中间摆放一张笨重的八仙桌,配四只长条木凳。
“喵呜喵呜——”,不知何时胖猫咪乐乐也跑进了厨房,还用前脚爪子抓小安的裤脚管。小安一脚踢开它,猫儿只是就地一滚,闪在旁边,用发亮的猫眼紧紧盯着他。
小安搬来一只凳子垫在脚下,勉强打开了橱门,一股红烧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干脆往嘴里塞了一块,接着,左右手各抓一块,用下巴一顶,关上橱门,轻巧地跳落在地。
“喵呜——”,这家伙一直在监视他,小安有点心虚了,忙递给它半块红烧肉,也算是堵住了馋嘴胖猫咪的嘴巴。
离开厨房前,江小安无意间瞥了一眼阳光下模糊的阴影,心里觉得怪异蹊跷。随手关上了木门……
当梧桐枝头的蝉儿开始清亮咏叹的时候,夏天到了。
每天午后,江小安去阴暗潮湿的地方,徒手逮水苍蝇,然后摘掉其翅膀,投进空火柴盒子。等积累了一定数量后,就来到河埠头,提着细长的小竹竿,垂钓小鱼。这些浮着头在水面浅浅游弋的鱼儿傻乎乎的,嗜食苍蝇米虫之类,你争我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很容易上钩。
闲居的日子,漫长而灰暗。
不知不觉,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从前那个嬴弱体虚的江小安考进了江南大学。害怕自己在这种吴侬软语环境中丧失男子汉阳刚气概,就改名为江小强。日后在媒体发表文章皆以“强子”署名,外人还以为他是北方佬呢。
平日里,江小强形影相吊,独来独往,泡在学校图书馆的辰光最多。可不知何故,他突然以身体不适的缘由向校方提交休学一年的一纸申请书。得到校方批准后,便悄悄回到故里德州的老宅。
那堵老式封火墙经受了长年日晒雨淋,呈烟灰白色,还夹杂青黑斑点,几处石灰墙皮脱落裸露出青砖墙体。岁月痕迹斑斑驳驳,一派苍凉。
春风暖洋洋的,却被挡在高耸大墙之外。一蓬蓬鲜嫩墙头青草,正欢欣地沐浴雨露、春风和阳光。
强子竭力克制自己难受发痒的喉咙,一阵逼不住的咳嗽,扰了院里的清净。
小阁楼是强子的一方小天地,一泡就是大半天辰光,看书、涂鸦或者发呆。
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屋脊瓦楞上,饶有兴致地观赏两只老麻雀:不停地跳跃、噪舌。
那晾衣竹竿上花花绿绿,轻轻飘舞的女人文胸、小裤衩之类的物品,对强子那双充血的眸子构成了一种暧昧得到挑衅。此刻,这个精血旺盛无处发泄的男人早已血脉贲涨,犹如一头烦躁不安的困兽。
“啪!”强子莫名其妙煽了自己一嘴巴,还破口大骂:“王八蛋!猪头三烂仔!”
“你这混蛋,骂谁呢?”
德州文学青年大佬水无皮正匆匆上楼来,他被这劈脸一声怒吼搞得一头雾水,瞪大了眼睛瞅了强子片刻,又抬头瞟了窗外一眼,挠了挠耳根子,“噗——”地一声,吹落了食指上的一大朵耳屎,说:“你小子肯定命犯桃花,这等荷尔蒙之事是瞒不了你水哥法眼的,体验风流韵事日后水哥带你入门吧。”
强子满脸尴尬,给他递上了一杯隔夜苦凉茶。水无皮很马虎地喝了一大口,刹那间,就狂喷一地,大吼:“妈的,你想谋杀老子呀!这是什么苦尿?”
水无皮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就上前一步,瘦得像鸡爪子的手用力拍了拍强子的肩膀,说:“走,跟水哥到河下最最著名的醉河楼喝夜老酒去!”
“真的?那等我换身衣服。”强子那张青春的脸庞堆满了灿烂的笑容。
“换你妈个头呀。又不是去泡马子!真是可笑的书呆子。”水无皮像是在嘲讽,还露出了一脸诡异的坏笑。
稍后,他俩大摇大摆地出了丁家弄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