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露 面 (2)
“您派一个化装成苦修士的手下人给我,我会把特赦令交给他的。他靠了那身衣服,可以一直走到行刑台下面,把公文送给苦修士行列的领班,由他转交给刽子手。在这之前,请把这个消息告诉佩皮诺,以防他恐惧至死或变成疯子,否则,我们可要为他白白花一笔冤枉钱了。”
“请听我说,阁下,”特朗斯泰凡尔人说道,“我对您绝对忠诚,您对此深信不疑,是吗?”
“我想是这样。”
“好!假如您把佩皮诺救出来,今后我对您就不只是忠诚,而是绝对服从了。”
“您可要好好想想您刚才说的话呵,亲爱的!也许某天,我真的会提醒您,因为也可能在某天,我本人也需要您……”
“行啊,阁下;您在需要我的时候尽可找我,就如现在我需要您的时候找您一样;到那时,哪怕您在世界的另一个尽头,您只需给我写上这么一句:‘干什么什么事’,我就去干,我发誓……”
“嘘!”陌生人说道,“有声音。”
“是游客拿着火把参观斗兽场吧。”
“不要让他们看见我们在一起。这些导游都是探子,会认出您来的;尽管您的友谊十分珍贵,我亲爱的朋友,但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关系亲密的话,那么我还真担心这种联系会多少使我丧失信誉哩。”
“那好吧,如果您得到特赦令?”
“那么带红十字的白色锦缎就会挂在中间窗户上。”
“假如您拿不到?”
“三个缎面都是黄色的。”
“那时怎么办?”
“到那时,亲爱的朋友,您可以随意动刀子,我同意您这样做,并且我也会在那里看您动武的。”
“再见,阁下,全靠您了,您有事也包在我身上吧。”
说着,特朗斯泰凡尔人在梯级上消失了,那个陌生人用披风把脸遮住了,从离弗兰士两步远处擦过去,顺着外圈阶梯而下,走到比武场上了。
过了一秒钟,弗兰士听见他的名字在穹顶下震颤,阿尔培在叫他。
他等那两个人走远了,不让他们知道刚才有个第三者在偷听,即使他没有看清他们的脸,但他们交谈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解除了这层顾虑之后,他才去应答他。
过了十分钟,弗兰士乘在马车上直奔伦敦旅馆而去,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尔培依据普林尼 (罗马自然学家,公元二三年出生。)和卡尔皮尼乌斯 (公元三世纪左右出生于西西里的一位田园诗人。)作品内容,唾沫横飞地说着铁丝网如何防止猛兽扑向观众的问题。
他让他尽情发挥,不去反驳他;他极力想独自呆着,以便集中精力去思索刚才在他眼前发生的那幕情景。
在那两个人中,一个肯定是陌生人,他第一次看见他,听到他说话;但另一个人情况就不同了;尽管他那张一直埋在黑暗中或是藏在披风里的脸无法让人看清,但他的嗓音在他第一次听见时就可以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所以只要再听见这嗓音,他就能认出来。
特别是在他那略带挪揄的语调里总有一种尖利的、金属般的声音掺在其中,这声音使他不寒而栗,上次在基督山山洞里是如此,这次在斗兽场的废墟里亦是如此。
所以,他相信这个人就是水手辛巴德。
既然这个人已引起他如此之大的好奇心,倘若换了一个情况,他肯定会去招呼他的;但是这一次,他方才听到的谈话过于机密了,他不得不克制自己,他有理由担心他的出现会让那人不悦的。所以,正如我们已看到的,他看着他走开没去叫他;不过,他暗下决心,如果下一次再看见他,他不会再像第一次这样失去机会了。
弗兰士满腹心事,辗转难眠。整个夜间,他都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与山洞的人和斗兽场的人有关的种种细节,而这些细节又都自然而然地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变成是同一个人;弗兰士愈想,这个看法就愈坚定不移。
拂晓时分,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所以他一直睡到很晚才起床。阿尔培作为道地的巴黎人,早已安排好当晚的活动。他已派人到阿根廷剧院去订一个包厢。
弗兰士要写好几封信发回法国,所以整个白天马车都由阿尔培去支配了。
下午五点钟,阿尔培回来了;他是身上带着几封推荐信了去的,所以得到了参加所有晚会的请柬,并且已经把罗马游览了一遍。
一个白天足以让阿尔培把这一切处理好了。
他甚至还有时间打听到上演哪场戏及其演员阵容。
戏的名字叫《巴里西娜》,利塞利、莫里亚尼和拉斯贝施是演员的名字。
显而易见,两位年轻人还挺走运,他们即将观赏到《拉默莫尔的未婚妻》 (司各特的小说,题材与《罗密欧与朱丽叶》相仿。)的作者的最优秀的一个剧本,而且是由意大利最著名的三位艺术家演出的。
阿尔培一直不习惯在山那边的 (意为在阿尔卑斯山南边的;此处指意大利的。)剧院里看戏,举例说,观众不能接近乐队一步,剧院里不但楼厅,就连敞顶包厢也没有,这对一个在巴黎的意大利剧院总有一席隔开的单人专座,在巴黎歌剧院享有一个包厢的人来说未免太简陋了。
然而这并不妨碍阿尔培每次在与弗兰士同去歌剧院时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但这身衣装算是白穿了,因为不得不承认,使这位堪称代表我们的时尚人物不解的是,他在意大利四处闯荡了四个月,居然还没一次艳遇。
有时,阿尔培也试着为此说几句笑话;但他在心底里感到屈辱不堪;他,巴黎最受欢迎的一个年轻人,居然会落到这么难为情的地步。按照我们可爱的同胞的谦虚习惯,阿尔培在离开巴黎时确信无疑,他在意大利会大获全胜,回来后,他将他的种种风流艳事介绍一番,就是林荫大道上的一桩乐事,如今落到这一步,他就更加恼火了。
迷人的热那亚、佛罗伦萨和那不勒斯的伯爵夫人们不仅忠于她们的丈夫,而且还忠于她们的情人,阿尔培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意大利女人至少比法国女人多一个优点,这就是对她们的不忠贞却是忠贞的。
我不愿说,在意大利同在随便哪个国家一样,无一例外。
然而,阿尔培不但是一个英俊、潇洒的骑士,而且也是一个聪明的人;再说,他还是个子爵;尽管,他是新的贵族阶层的子爵,但在今天,人们也不去追本溯源了,是一三九九年的还是一八一五年的都无伤大雅!不仅如此,他还有五万利弗的年金,不用说,要成为巴黎的时髦人物,这是绰绰有余了。因此,在他游览过的任何一个城市中,还没有一个女人正儿八经地注意过他,这倒确实多少有点儿委屈他了。
所以说,他原打算在罗马把损失补回来。狂欢节的几天是极乐纵欲的日子,哪怕最一本正经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干出某件荒唐的事儿来,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对这个值得称道的民间习俗都要庆祝一番。既然狂欢节在次日开始,那么阿尔培在开幕前大做广告是十分重要的。
出于这个考虑,阿尔培在剧院租了一个最显眼的包厢,启程前,把自己打扮得尽善尽美。他坐在第一排,相当于我们法国的楼座。但是,前三排都是清一色贵族化的,所以,人们称之为“贵族包厢”。
不但如此,为了这个坐上一打人也不显得拥挤的大包厢,这两个朋友花的开销却要比在巴黎音乐戏剧院的四人座包厢还少些。
阿尔培还有另一个希望,这就是假如他能博得一个罗马美人的芳心的话,那么他就自然地也能在她的马车上占有一个posto (意大利文:座位。),从而便能高踞在贵族专车上或是在亲王的阳台上俯视狂欢节的盛况了。
这些考虑让阿尔培兴奋异常,他以往从未这样激动过。他背对演员,让自己的上半身倾出包厢之外,用他那六寸长的双筒望远镜窥视所有的漂亮女人。
无论阿尔培如何摆弄,没有一个美人儿对他回头看一眼,甚至连一点好奇的表示也没有。
原来,每个观众都在谈论自己的琐事、恋情、娱乐、次日开始的狂欢节和下星期的圣周,至于演员和戏的本身则无人关注,当然也有些例外情况;那时,大家又都回过头来,不是静听科塞利朗诵一段、为莫里亚尼某个精彩的动作鼓掌,就是为拉斯贝施喝彩叫好;之后,台下各式各样的交谈又继续进行。
到第一幕接近尾声时,一个一直空着的包厢的门打开了,弗兰士看见一个女人走进去,他曾有幸在巴黎被人引见给她,并且一直以为她还在法国。阿尔培看见那个女人出现时他的朋友悸动了一下,便朝他转过脸来。
“您认识这位夫人?”他问道。
“不错,您觉得她怎么样?”
“十分可人,亲爱的,是一位金发美人。啊!多么令人艳羡的头发哪!她是法国人吗?”
“是威尼斯人。”
“您如何称呼她?”
“G伯爵夫人。”
“啊!我知道她的芳名,”阿尔培大声说道,“有人说她的智慧同她的美貌一样闻名。在最近一次德?维尔福夫人举办的舞会上,她也在,我本可以请人把我介绍给她的,但错过了机会,一想到此,我真是觉得愚蠢至极哩。”
“您愿意我来帮您弥补这个损失吗?”弗兰士问道。
“什么!您与她如此熟悉,竟能把我介绍到她的包厢里去?”
“曾经十分荣幸地与她交谈过几回;所以,如您所知,有这样的交往,引见一下决不会显得唐突的。”
这时,伯爵夫人瞧见了弗兰士,向他做了一个优美的手势,他谦恭地点了一下头以示回敬。
“哟!我觉得您和她挺情投意合的?”阿尔培说道。
“嗨!您这就错了,这就是使我们这些法国人在国外不断招人笑话的原因;我们总喜欢以巴黎人的想法去看待一切,实际上在西班牙,特别是在意大利,永远不要把男女之间的亲密友谊看成暧昧关系。我与伯爵夫人之间只是互有好感而已。”
“心灵上的好感?”阿尔培笑着问道。
“不,思想上的,仅此而已。”弗兰士认真地答道。
“在什么情况下发生好感的?”
“在斗兽场的时候,就如我们一齐参观时的情形一样。”
“在月光下?”
“不错。”
“就你们两个?”
“差不多!”
“你们谈到了……”
“死人。”
“哦!”阿尔培大声说道,“这可太有意思啦。好嘛!我么,我向您担保,假如我能在这么一次散步中为美丽的伯爵夫人做一回骑士的话,我一定会同她谈谈活着的人。”
“那您也许就错了。”
“以后再说吧;您愿意像刚才说过的那样,把我介绍给她吗?”
“帷幕一落下就去。”
“真要命,第一幕也太长了点!”
“听听这一段吧,可美了,科塞利唱的太精彩了。”
“嗯,可是身材太差!”
“拉斯贝施演得活灵活现,天衣无缝。”“您知道,当人们听过松塔(松塔(1806-1854):德国女高音歌唱家。)和马利布兰(马利布兰(1808-1836):西班牙女中音歌唱家。)歌唱的话……”
“难道莫里亚尼没有处理得恰到好处吗?”
“我不喜欢棕色头发的人扮演金黄色头发的角色。”
“啊!我亲爱的,”弗兰士转过脸去说道,而阿尔培却继续用望远镜在看,“说实在的,您的要求也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