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小林睡过头了,赶到白云山顶刚过五点,人有些多了。他赶紧拿出袋子装空气,心想,我就不信迟几分钟你会知道。
当老人打开袋子时,脸色马上变了,这不是五点钟的空气!
小林吓了一跳,神了,差几分钟都知道?老人继续发脾气,年轻人做人要老实,是就是,非就非,你再不老实,我让你老板炒你鱿鱼!小林一想到被炒鱿鱼,有些害怕,几乎要哭出来,哀求着说,老伯,请您原谅我一次吧,我找份工作不容易啊。老人看小林快哭的样子,摆摆手说,好吧,今天不给钱,明天继续送。小林说了很多句谢谢才离开。
一路上,小林还是无法相信老人那么神奇,才过几分钟,怎么可能知道?小林叹了口气,这五百块只能自己垫付了。之后,他再也不敢骗那老人了。老人每次验货成功后,照样二话不说就给钱。
小林送了一个月,他一直很纳闷。这老人真怪,真的是花钱买开心?他把这事告诉朋友,没人信他,还说他大白天说梦话。小林真想找机会问清楚,但公司规定,不得向顾客询问原因。
小林整理了一下,得出结论:单身老人,有钱人,行为怪异。
有一天,小林准时送货上门,按了好久的门铃不见老人开门。他想,暂停服务要提前取消的,这是公司的规矩。老人是不是外出了?他侧耳听听屋内好像有些声响。他打不开门,马上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原来老人晕倒在里面,幸好小林及时发现。小林一直跟着去医院将老人安顿好才离开。
一个多月习惯了早起,小林这几天早上也睡不着,心里想着那老人的事,也想到了乡下年迈的父母。周末,小林买了水果,早早去医院看望老人。老人看到小林,很惊喜,招呼他进采,还颤抖着说,谢谢你来看我。小林说,不客气,这是应该的。
小林看看周边,没人陪老人,忍不住问。老伯,您家人呢?怎么没人来陪你啊?老人听完,默默掉下眼泪,断断续续地讲着,两个孩子都出国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去年老伴走后就成一个人了。
小林好奇地问,那新鲜空气又是怎么回事?老人听完破涕为笑,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单身老人病死家中没人理,我就想到这法子,让你每天给我送空气,白云山是我和老伴相识的地方,每天可带来一些回忆,你每天还可以定时来看我。
小林又问,你怎么不去老人院?老人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去老人院,家里多少有些温暖和回忆,去那里没有家的感觉。
小林追问,那天我迟到取的空气,您怎么知道的?老人开心地笑起来了,你那天在外面给你女朋友打电话的声音那么大,我刚好打开窗户,就听到了。
小林也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真的那么神奇呢!小林从身后拿出一袋空气,说,我今早特意跑去装的,保证是五点钟的,免费赠送。
老人接过袋子,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灿烂的笑容。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2年第12期
派克钢笔
孙春平
我家附近有片小花园,傍晚时常见一位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瘦弱的腰身,绕着甬道一圈又一圈地蹒跚。
有一天,我看老人嘟嘟哝哝地又在绕圈子,便想凑上去陪他说说话。他女儿林慧从亭子里闪出来,对我悄声说,别打扰他,老爷子说散步时脑子好,准备构思写东西呢。我问,写回忆录?林慧摇头说,好像是写诗歌。管他写什么呢,只要他高兴。
林慧是我中学时的同学,毕业后我下乡,她去了工厂。记得听她说过,林老伯跨过江扛过枪,还参加过抗美援朝。以前只知他离休前在工厂当领导,没想到了暮年,又想搞创作,这种生命的激情,着实让人钦敬啊!
万没料到,有一天,林老伯会让女儿陪着,找到我家来。林慧说,我爸听说老同学是作家,非要拜访你。林老伯从怀里拿出一叠文稿,大声说,我写了点东西,作家帮我看看,行吧?林慧忙指耳朵示意老人耳聋,他以为别人也听不见。
二人离去,我打开稿子,总题叫《新少年三字经》,子题目也有二十多个,仿着古时《三字经》的写法,爱国旗,爱劳动,爱父母,爱粮食,每章二三十句。平心而论,立意虽都不错,但大都平平,遣词用字也不甚准确,有些地方还没押上韵脚。但这出自八旬老人之手呀,共和国功臣对祖国花朵的殷切希望,岂能用庸常的文学水准去衡量?老人写出这些,还不是想在这喧嚣的世界里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
我想了想,便给报社的编辑打去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还给他读了其中的两节。编辑很兴奋,说你选出五六节,修润后抓紧发来,同时发来老人的简介和照片,我争取在“六一”专版加编者按隆重推出。
“六一”后的傍晚,我拿着报纸和稿酬等在花园里。其实,此前林慧已将报纸带回家,但见了那二百元钱,林老伯仍是很激动,颤巍巍地接钱在手,还大声说,我接着写,写一百首。我小声逗林慧,叫老爷子请客。林慧抿嘴一笑,说一分钱也别想。
年底的时候,林老伯由保姆扶着,再次踏雪来到我家。我问林慧在忙什么,保姆说,慧姐不肯来。老伯又展开了他的文稿,是更厚的一叠,说请作家帮忙改改,再写篇序,行吧?我吃了一惊,问,要出书呀?那可得由出版社审定。老伯摆手说,不用出版社,我有个战友的儿子,在印刷厂当厂长,他说你给写篇序,他免费给我印,不多印,就五千本。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再问,印这么多呀?老伯说,当年厂里没少往学校派工宣队,人托人,都答应下来了,两块钱一本,不贵卖。
林慧不肯出面,就是个态度。但老同学越是这样,我越不好拂老人的面子。
那本薄薄的小书我见到了,是春节前林慧特意送来的。我问,听说离休干部的退休金一月好几千,医疗费国家全保,你们几兄妹是不是还要啃点老呀?林慧笑说,每月工资一到,老爷子只取两千,一千付保姆工钱,另一千是他和保姆一月的伙食费,剩下的都送银行,谁也动不得。要不是我每月额外偷偷塞给保姆几百元,人家早辞了。
见我听得发怔,林慧又说,那我就再给你交个底,这本书,其实我只让印了二十本,我从印刷厂取回后,跟我老爸说,其余的全让学校取走了。后来学校送到家里的书款,都是我拿钱请人送来的。不管老爷子怎么喜欢钱,咱也不能违背有关法规不是?要不是书里有你写的序,也不会想起送你。
林慧还说,我老爸还在家写呢,这回说要写千字文,也写一百篇,再出书就能厚一点了。
我说,转告老伯,慢慢写,别累着,慢工出细活。
没想到,我再没见到林老伯。老伯仙逝,终年八十六岁。
安放骨灰那天,墓地上突然来了三个人,一位律师,两位公证员。律师当众宣读老伯的遗嘱,说去世后捐出五十万元,在山村建一座养老院,但不可用他或子女的名字命名;若积蓄不足,就变卖房产,再加丧葬费,结余部分统由二子一女再加保姆平均分配。
遗嘱中还特别强调,他留有一支派克钢笔,是朝鲜战场上的战利品,赠于林慧的作家同学,以表感谢,寄予希望。
三个子女当即表念,执行遗嘱,敬请老父安息。
我心中震撼,手握派克钢笔,眼望高山流云,久久说不出话来。老人家的希望是什么,苍天大地都知道,还需我赘言吗?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7期
评鉴与感悟
这一辑中的四篇小小说关注了老年人群体,从老年人的生活、情感等不同方面为我们揭示了当下生活中老年人的生存困境。中国已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的数量不断增长,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的流动,空巢老人越来越多,老年人的生活也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新现象。一些作家敏锐地捕捉到这些问题,以他们独特的视角,在作品中探讨老年人的生活。这四篇作品,都从小处切入,用精简的文字将如今老年人生存的许多问题暴露在我们面前,令人唏嘘。
顾文显的《不说爱情》一篇,关注到了老年人的爱情问题。随着社会发展,老年人不仅仅关注身体健康,也开始关注精神追求。老年人的生活越来越丰富,从跳舞到下棋,亦有些老人追求新的感情。“黄昏恋”一词便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但在现实中,黄昏恋却困难重重。黄昏恋,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恋爱,其中涉及了两个老人、双方儿女以及社会三方面的因素,而其中最为关键的便是儿女的态度。虽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子女开始谅解甚至支持,但是也有部分孩子如晓光一般,反对母亲的黄昏恋,特别反对母亲嫁给一个孩子眼中不匹配的人。一方面,晓光是害怕社会上的压力,觉得“无法面对亲友同事”,另一方面,也认为母亲与老法之间不是爱情,认为老法在高攀自己的母亲,甚至在图自己母亲的什么东西。这也是当今社会,持反对意见的子女最真实和最普遍有的想法。而老人们也多看重自己孩子的意见,即使内心极度挣扎,也会因为子女的反对而放弃这段感情。但其实,子女是不理解父母的黄昏恋的原因与择偶标准的。随着孩子长大,老年人越来越孤单。“老来伴”一词,其实正是道出了婚姻步入老年的真谛,不过是要有个伴,有个人陪罢了。老法对亚凤好,五年多,风雨无阻,7636次,让亚凤从瘫到能够扶着墙走,亚凤必定是感动的。这种陪伴,是孩子给不了的,是亲情代替不了的。晓光说这是同情和恩情,但是老法给了亚凤温暖,亚凤愿意做老法的眼睛,两个人都不图对方什么,只是觉得对方不错,只是想陪着对方过日子。正如亚凤所说:“我这种年纪,不说爱情,说良心。”但是,我们又有谁可以说,老人之间的这种感情不是爱情呢?这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亲情,是一种更深沉的感情。不说爱情,只说感动;不说爱情,只说陪伴。这种感情,应该得到支持与理解。
孙春平的《动机》,讲了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一个七十多岁的、完全无惧的倔老头,在小区内“偷车”,大半夜搬动小区内的自行车,看似是恶作剧,其实不过是为了见孩子一面。但是这个荒诞的故事背后,却是令人心酸、令人动容的现实。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去外地发展,有些甚至出了国,留下了年迈的父母在家乡。这些空巢老人,一旦失去了老伴,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而生活中,一方面都市生活的快节奏,孩子们面对高强度的工作和颇大的压力,不能常常回家。另一方面,许多孩子的孝心也较为淡薄,有了小家庭后遗忘了自己的父母,不愿或者说想不起要回家。作品中的王文革明显就是两种情况的综合体,在广东汕头工作,将老婆孩子都带了过去,却忽略了自己的老父亲。年老的父亲想自己的孩子,无计可施,方进行恶作剧,只是为了听一听孩子的声音,为了见一见孩子。多么卑微的要求,靠他自己的力量却做不到。老人的“毫无愧色,一脸无惧”,老人的每句话中,其实是绝望,是深深的悲哀。而这个荒诞的故事,虽是特例,其中反映出来的问题却具有普遍性。作者敏锐地抓住这个问题,进行艺术加工。最后老人的那句谢谢,相信不仅把“我”说得心里酸酸的,更让所有读者都心里酸酸的。
陈树茂的《新鲜空气》,开头设置悬念,吸引读者,让人不禁有了许多疑问。而最后的谜底,同样令人感慨。这篇和《动机》一般,描写了独居老人,却更偏重写了老年人的寂寞与孤单。面对空空荡荡的家,老年人预订服务,要白云山的新鲜空气,早上五点的新鲜空气,价格不限。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是老年人内心的寂寞。他希望有人来看望自己,不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活。“新鲜空”是我们时下生活中的稀缺品,对老年人的真切的关爱不应该成为我们生活中“稀缺”。
最后一篇孙春平《派克钢笔》中的老人,是四篇中最有追求、最有自己想法的老人。这位老人即使到了晚年,仍然坚持写作,想要出版书;努力存钱,只是为了建座养老院。我们总说安度晚年,但其实人忙忙碌碌了大半生,到了晚年,有时候是闲不下来的,是不愿也是不想,想让生命之火继续燃烧,想继续做些事情,为社会做贡献。正如文中的老人,“跨过江扛过枪,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到了来年又搞创作。这样的老人令人敬佩!
(姜凯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