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停在一个频道,不断重播、回放。我像不小心一跤跌进一个噩梦里。四处的强光照耀着我,明明是白天,我却像落入阴冷的夜晚,浑身冒出冷汗。
我担着小心走近一人。向他打听墨一迪的位置,打算把带给他的那套茶具放下就走。这里的气氛给人的感觉极不舒服,让人想逃离。
那人遥遥一指,我在强烈的光线中摸索着找到墨一迪的座位,那里果然空着。
然后,我就在墨一迪的桌子上看到了那幅画。
那画作,左侧是辽阔静寂的大河,在五月阳光照耀下闪着光。占据画面更多空间的是浅蓝色的群山,由一条嶙峋山道蜿蜒而上,重重叠叠,一直延伸到遥不可及的天际。在云雾之间隐显出一座宫殿,那檐角垂挂的铜铃微微斜倾,仿佛在轻风的拂动中飘然欲响。
我盯着那宫殿,喘不过气来。我肯定这就是墨一迪的画,我曾在他的讲述中不止一次梦到过它。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眼前,云纱缥缈间,墨一迪站在两尺之外的白玉柱旁,手里捧着一卷古书,正在摇头晃脑地吟咏。
前几天,墨一迪打来电话,大概是喝醉了,他说他住在一个荒凉的星球,然后是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狂言。尽管我自己过得也不如意,但我觉得我有义务关心一下他。
没想到墨一迪居然有能耐藏在画里。
我心中狂喜,这是多少伟大的藏身之地啊,我也想拥有这样的法术。
“墨一迪!”我大叫。我抬步欲奔向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行动,肉骨凡胎像巨石般沉重。
墨一迪惊讶地望向我,然后颔首微笑,挥了挥手中的书卷。
突然,耳边声如石裂,洪钟巨响,我被人狠狠搡出画外。
我的眼前仍是墨一迪的那幅画,但是它正在渐渐消失,像被人拎着衣领扯下来一般,先从顶底,然后慢慢到画轴中央,最后是那条泛着粼光的大河,彻底不见了。余存桌上的只是一张空空的宣纸。如果留意,或可会发觉那宣纸是有些年头陈旧的发黄。
真耶,幻耶?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的同学墨一迪是真的“不见了”。
“哈,可找到你了,还以为你已经走了。”那位好心人跑得呼呼直喘,热气腾腾来到我面前。“我打听清楚了,墨一迪上一周就出差去了。”
我摇摇手中发黄的宣纸,不知说什么好。
再过些天我去墨一迪的办公室,那间办公室依旧强光笼罩。依旧人人正襟危坐,默不作声。
“墨一迪。”我轻声呼唤,“墨一迪,有人找。”
那个座位上坐着一张鲜嫩的面孔,他茫茫然摇头。他说,不知道。从没听说过墨一迪。
我试图寻找上次带我入内的热心人,同样遍寻不到。
“墨一迪。”我小心翼翼地呼唤,“墨一迪,有人找。”
选自《当代小说》2013年第1期
许武之死
徐水法
得悉老同学许武意外死去的消息,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用套子里的人来形容许武不合适,用木头人来形容却颇为恰当,这是几个同学闲聊时给许武下的结论。
许武死板到何种程度,给你举个例子吧!一次,许武从报纸上了解到烧饭淘米最好淘三次,自此,许武每顿饭前必淘三次,多一次怕淘掉营养,少一次又怕淘不尽杂物什么的,这样雷打不动地坚持数年不变。
数年后的一天,他又从一本杂志上看到,淘三次米是错误的,只淘一次是最佳选择,这样刚好把米中的杂质淘掉,淘三次影响了米的营养价值。从此,许武淘米只淘一次。
我们再来了解许武究竟是如何死的,为什么让人意外。
许武刚过知天命的年龄,按规定可以退二线,二线就是可以上班也可以不上班,工资奖金一分不少。自然还可以有一个一线给自己留着用,可以另找地方上班,也可以从此在家赋闲。许武选择了去一家企业上班,只求生活充实。
上班的地点离家不远,开车七八分钟,骑自行车十几分钟,走路大约二十几分钟。许武的儿女有出息,大学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发展,据说混得不错。儿女见父亲又去上班,就给父亲买了一辆小车。起先许武非常高兴,天天开车上班,倒也悠闲自在。以前在单位里没混上一官半职,小车没有资格轮上,倒是儿女的孝心为他扳回了面子,用同学们的话说,许武迎来了第二春。
一年半载下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使许武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体重增加,肚腩变大。医生告诉他最好少开车,每周安排时间锻炼身体,不然……许武知道医生的嘴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得出来,就打断医生的话,信誓旦旦保证合理安排好锻炼时间,几个月后再来医生这里复捡,保证会有良好表现。
许武在企业里一周上班六天,他严格按照三分法锻炼,两天开车,两天骑自行车,两天走路,雷打不动。实在碰上本周内少走一天路或少骑一天车,下周一定补回来,达到平衡。一段时间下来,不用上医院,自己都觉得精神倍儿好了,他就更加乐此不疲。
为了更好表达清楚后来发生的事,这里要啰唆一下许武回家的路。许武从家里出发,顺马路北行,过两个红绿灯,再拐进右边一条小巷,就到上班地点了。回家有所不同,这个城市为了减轻车辆日渐增多交通拥堵的压力,一般主车道中间都装了隔离带。许武回家从小巷出发,车子只好继续北行一段路后,绕过隔离带回到转向小巷口的南行道上,直行,过两个红绿灯,左拐就到家了。
骑自行车和开车一样走法,走路和开车不同,小巷口很人性化地留了一个豁口,刚好容一个人勉强通过。许武遇上走路回家的日子,出了小巷口,瞥一下过往车辆,快步穿过隔离带的缺口,走到对面人行道上,然后过两个红绿灯后,又重新左拐,过斑马线安然回到家。
已经一年半载了,许武就这样严格按照自己定下的三分法,丝毫没有厌倦,也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
意外居然突发在走路这件事上。其实按方向来说,以许武来回的街路为界,许武的家和上班的企业都在街的北边。开车按右行是交通法的规定,没有错,走路其实不必如此拘礼。按许武一直以来的走法,完全是循交通法行事,出小巷走到路的南面,过两个红绿灯之后,再拐回马路的北边,然后回家。事实上许武出小巷后,左拐,按上班来的反方向直行,就不用穿过马路,可以直接到家了。
那天,许武按惯例是走路回家,刚好有个新同事和他一起下班。许武习惯地出小巷就蹿往对面,刚穿过隔离带,他的同事叫住他了,说:老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许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同事比画着手脚对他说:你从这里走到对面,快到家了又从对面回到这边。你以为你开车啊!非得右行才对。
经他一指挥,许武不由得低头思忖起来,右手也习惯地摸起了自己的后脑勺。脑子里刚浮出同事说得有道理的念头时,身子在潜意识中已经早一步转回来。
这时,刚才许武身后的那辆车明明看到许武已经过马路走到隔离带了,眼前无人,脚下一用劲,谁料到许武会突然转身回来,猛踩刹车,哪里还来得及,惨剧猝不及防地发生了,许武一下子被撞上了半空。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4期
鱼刺
沈洛羊
没想到吃了几十年鱼,竟然接连体会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况味。早上吃鲫鱼,忽觉喉咙吞咽微疼,已知被扎了鱼骨。老婆让我咳出来,咳了半晌,几乎连早餐都吐出来了,无果。
赶紧前往医院,找到耳鼻喉科。医生额上戴着个镜子,一照就照到了鱼骨,拿镊子镊出来,是两根并排的鱼骨,喉咙即时畅快。
医生将鱼骨放在我手中,两根并排,约有半根牙签长。
我观察着鱼骨,仿佛收藏家鉴宝。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因为鱼骨鲠喉来找医生了。第一次是去年,吃一种俗称“沙模”的鱼,被鲠之后,采用吞饭、吞大块食物、吞醋等方法,无果。心想:俺从小吃鱼,也曾无数次被鲠到了,但总是过两天就没事了。于是不理它,只是在喝茶时觉得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