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认清现代的中国,就应该首先认清古代的中国。关键是认清人,认清关键的人。现代中国的关键人物是毛泽东,古代中国的关键人物是秦始皇。秦始皇一生中的关键时刻,是他冠礼前后的一两年。《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载的“王弟长安君成将兵击赵,反,死屯留”,以及与此同时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暴乱,攻打祈年宫,战咸阳,尉缭逃亡,韩非之死,郑国被谗,燕丹亡归,樊於期奔燕,吕不韦罢相并在不久后被赐死,李斯谏逐客令,等等。这些事情不能说是小事情,然而从来的历史学家不予注意,无论通史、专史概不涉及……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情况,这也就是我决心写作《咸阳宫》的初衷。
对于一个历史人物,你可以说他伟大,也可以说他渺小,只要他确实干过一些事情,这就有他具有的历史原因和社会条件。这些叫做原因和条件的东西,其实也都是偶然凑集起来的,说不上什么必然性和必然规律。后来人给个什么想法,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什么事情铸成了他的个性,进而铸成了他的功劳和罪恶。既然叫做功劳,就是人人都可以有望建立的;只有罪恶,纯属个性。所以我认为,要认清历史,首先应该认清个人,认清他的个性。功可以胡乱评说,个性却是确定不移的。这就是个人,这就是秦始皇。这就是我的《咸阳宫》的基本主题思想。
在文学上我反对玩弄技巧,这个主义,那个主义,陷没在永远说不完的公式化、概念化的泥沼中……我主张平铺直叙,不留悬念、不卖关子。《咸阳宫》服从基本的历史事实,没有什么叙事技巧可言,在情节上没有武打,没有性爱,没什么吸引人的描写。但是,只要是对历史有兴趣的人,只要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就能看得下去。我首先是一个历史学家,其次才是一个作家。友人周宗奇说,关于司空马、黄羊角等人的下落应该交代几句。这个批评很好,我增加了两段文字。此外,有读者反映看不懂,于是才有此修订注释本的产生,对一些人物、事件以及重要言语的出处作了注释。如果有读者愿意深入一步,可以循此前去。
《咸阳宫》是我二十年前的作品。1985年一年间,那年我五十八岁,还在上班。我至少干了二百个通宵。我叫这是“破坏性试验”。我想起伍子胥的话:“吾日暮途远,吾将倒行逆施。”没有计划,不列提纲,写到哪里算哪里,写成啥算啥。20世纪80年代初,我的思想仍然非常肤浅,这只不过是对70年代“批林批孔”的一个回应而已。北京出版社颇为重视,将《咸阳宫》列入精品系列。有些读者还是看懂了,他们的评论也还公允:“布衣之怒”“圣贤之心”“仁者无敌”“还在木鞋发呆哟”等等。那年在顺义开会时,徐本一先生对我说:“你的黄鸟之思,赛过莎士比亚。”人们在生活中挣扎着、奋斗着,历史在自己的轨道上滚动着,蠕动着……有些震惊世界的大事件,事先绝对想不到的,事后才逐渐认识它的必然性,最后也只有兴一浩叹而已。那年9月6日,我到了北京,我看到了许多,思考了许多。我作了一首小诗,现在抄在这里:“两千年下觅狗屠,宋意归来暗呼卢。亲朋好友浑如故,燕京依旧帝王都。”2005年12月写此后记,附在新版的《咸阳宫》之后。
七十八叟林鹏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