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钰远远地就望见王嬷嬷站在大门口,直到他们乘的轿子停下,看到熟悉的两个人走下来,才展开笑颜,林落钰赶紧挽着王嬷嬷道:“嬷嬷,你的伤寒还未好,快进屋歇着吧”,”呵呵,没事,我这把老骨头就应该多动一下,刚刚又听人传话,说大小姐和云公子要一同回府,老奴便想着来接下你们。“
”那云某就先谢谢嬷嬷了“云墨未脸上挂着暖暖的笑,从小他和落钰一起长大,王嬷嬷一直悉心照顾他们,那深厚的情谊早已不是主仆之间那么生疏了。说来王嬷嬷也是一个可怜人,她本是贵族小姐,后来因其父触怒了旧党党首,全家都受了株连,原本天真无邪的贵族小姐一夜之间长大,在父亲友人的帮助下,免受流放边疆之苦,而是来到了将军府做了将军府嫡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后嫁与一个府内老实巴交的车夫老郑,等到大小姐年岁渐长,便做了大小姐的教养嬷嬷。
一路上,王嬷嬷不停地问着云墨未这三年来发生的事,云墨未似乎没有一点不耐烦,都云淡风轻地简短跳过,林落钰踩着脚下的鹅卵石放慢了脚步,看着前方修长挺拔的背影,悄悄弯了嘴角。
经过落尘轩,林落钰便让小厮领着云墨未去书房,自己回屋收拾一番。梳洗后,林落钰套着一袭云白裙,袅袅婷婷地去了书房。
书房门口的侍卫看见了林落钰只是微微一抱拳,便打开门,因为林落钰在府上是有无论何地可自由出入的特权。林落钰一进书房,便看到云墨未悠悠地品着茶,而一般喜怒不于表的老狐狸却和当朝丞相说得面红耳赤,林落钰心下讶然,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虚福了福身,淡淡地开口:”不知姑母今天问到的爹是否考虑清楚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林实知道自己一向精明的嫡女肯定已经猜到了所指何事,只是要自己亲自开口罢。
”林实,你如果这样做了对得起小璃吗?“一旁的丞相大人已忍不住开口质问,显而易见,他也清楚地知道整件事,林落钰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冰霜,小璃----自是在她十岁那年染病去世的娘亲,而听说---丞相和护国将军当年是情敌,呵呵,林落钰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就愉悦了,反正皇子夺嫡还早不是吗,至少也要等到自己及笄吧,现在何必想那么多,唉,大人的世界真难懂。林落钰转过头去俏皮地眨了眨眼,云墨未无奈地笑笑,放下了茶杯,直起身来走出了书房,林落钰紧随其后。
直到本来寂静的屋子再次传来争吵的声音,林落钰才迈开步子追向前面那道身影。
云墨未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动作,于是放缓了步调,直到与林落钰齐平,“未哥哥,我们去逛逛倾玉坊好不好?“身旁响起了女子糯糯的声音。
”好啊,那小钰儿做东哦“林落钰听言忍不住撅了撅嘴,什么嘛,明明脾气那么直的丞相怎么会有这么腹黑的儿子啊,不知道男子要让着女子吗……林落钰忿恨不平地想,一个不觉,竟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待到她反应过来面前的男子已经危险地眯起了眸子。
”嗯?原因么,自是……小钰你是女子吗?“
”云!墨!未!“本来她还想对未哥哥淑女点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于是,接下来,将军府的下人都有幸目睹了自家大小姐与丞相公子追打的场景,一想到大小姐平时清冷喜怒不显于形的样子,无不惊讶地快要掉下了下巴,你还我淑女大小姐啊摔!但王嬷嬷除外,她欣慰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果然只有云少爷能让小姐显出真性情了,唉,小姐这几年太苦了。
林落钰自小与年长三岁的隔壁哥哥云墨未一起长大,两人一直形影不离,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般的天真无邪,喜,怒,哀,乐,都是那么地容易,直到三年前,林落钰十二岁,云墨未十五岁时,丞相府迁到了长安街上,林落钰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清楚地记得未哥哥的新家是如何的气派,园林是如何的逼真,以及她当时的悲伤,她想声竭力嘶地追上未哥哥远去的背影让他留下,反正将军府那么大,到时他们玩耍也可以更加方便了,可是一想到前晚在书房爹爹冷冷的告诫,她瑟缩了下身子,压下想要留下未哥哥的强烈欲望,在冷风中红了眼眶。两年前,她没了娘,可是还有未哥哥的陪伴,王嬷嬷的照顾,现在,她身边只有王嬷嬷了……林落钰回过头去扑在嬷嬷怀里,她想她没有哭,只是年少的梦在冷风中醒了。
果真在几日后听说未哥哥要远行,她也只是迟疑地将自己从两月前开始绣的荷包转交给了云墨未,她也只是可惜地想,今年的生辰礼物不能亲手交给未哥哥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祈愿,若未哥哥安好,那她便也无所谓了。
林落钰回过神时,便看到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了一朵好看的花,于是她提笔又在别处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不知写了多少遍,林落钰搁了笔,抬头望向窗外的美人蕉。其实爹是很宠娘亲和她的,他也会陪林落钰玩耍,带上她去逛街,笑着抱起她……只是在娘死后,便没了这些美好的场面了,爹仍然纵容她,却没了温暖的感情,就像是换了个人般,不爱笑了,就算笑也是冷笑,渐渐地,林落钰也就死心了,自那个冷冷的警告后,她也慢慢变得像他那样冷,清冷。
美人蕉是娘生前最爱的花卉,于是爹在府上大大小小的庭院里都栽种了或多或少的美人蕉。传说,美人蕉是西楚霸王的爱姬虞姬的化身。相传当年美人虞姬为极力项羽突围,拔剑自刎以命相许。之后霸王兵败自刎将随身的霸王鞭插入地下,后长出一种生机盎然的植物叫霸王鞭。先霸王而去的虞姬见霸王化作了霸王鞭,随后也化作了植物在霸王鞭身旁,就是美人蕉,好像虞姬一样温柔多情。娘是一个豪爽的将门之后,却也有温柔多情的心思,大概是身在将门注定了那样的性格,但她本身却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当年吸引了甚多的豪门贵公子,最后也只是选择了与自己同样的将门之后---林实,似乎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婚后,两人非常相爱,也是一段佳话,只是后来佳人早逝,不可谓可惜。林落钰仍记得,爹紧紧地抱着娘亲已逐渐冰凉的身子,口里不断喃喃着娘亲的闺名,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林落钰在一旁嚎啕大哭时,也分明看见了爹脸上划过的眼泪,还有那一声轻轻的”对不起,小璃“
林落钰负手站于窗前,背影好像笼上了一层阴影,让进屋的云墨未忍不住想上前为她散去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