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和阶级矛盾,韩侂胄在减轻赋税方面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开禧元年(1205),下诏永除两浙的身丁钱绢。从庆元五年(1199)到嘉泰二年(1202),南宋境内许多州郡连年发生严重的水旱灾害,由于政府进行了大规模的救济,或蠲免赋税,终于避免了灾区百姓的大量逃亡。
以上可知,韩侂胄擅权时期的政治,虽然谈不上清明,也不是一无是处,可是成见甚深的理学史臣总是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
四、对金关系的变化和开禧北伐
收复北方失地,这是自高宗朝以来南宋朝野爱国人士的一致愿望,至于时机是否成熟,条件是否具备,各人的看法就不尽相同。韩侂胄擅权以后,为了实现广大人民的这一夙愿,同时也怀有“立盖世功名以自固”的个人目的,将主要精力放到如何对金用兵以收复北方失地上,这样便使自“隆兴和议”以来相对平静了四十余年的宋金关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此时的金朝,已经走向衰落。由于女真奴隶主贵族封建化过程的完成,在原来民族压迫的基础上封建剥削加重,到十二世纪末叶,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的起义不断发生,从而沉重地打击了金朝的统治。金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斗争更是十分尖锐。特别是金章宗明昌五年(1194年,南宋绍熙五年),金大通节度使完颜大辨据五国城(在黑龙江依兰县)叛变,历时达十年之久,使金朝“师旅大丧”。十三世纪初年,金朝北边又崛起了强大的蒙古族,蒙古骑兵多次南下,每次都将金兵打得大败,对金朝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金朝的衰落,给南宋恢复中原故土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时机。为了进行北伐,韩侂胄做了一定的准备工作。在军事上,南宋政府多次下诏要求宰执、诸路帅臣等推荐可为将帅的人才,并加紧对各地军队和民兵万弩手的操练。在四川、两淮、京湖等地增招士兵,屯驻军队,造战车、战船,市军马。开禧元年(1205)正月,宁宗拿出封桩库金一万两以待赏功。六月,诏令各路军队秘密作行军准备。在舆论上,大力表彰抗战派,贬黜投降派,在镇江府为韩世忠立庙,追封岳飞为鄂王。同时,削去了秦桧的王爵,把他的谥号改为“谬丑”,以此来激发人们的抗战热情,鼓舞抗战士气。为了试探金人的反应,南宋军队还不时地在边界制造摩擦。
金人对于南宋的军事动向,早已有所察觉。嘉泰三年(1203)十月,完颜阿鲁带出使南宋回国,就向金章宗报告说:“宋权臣韩侂胄市马厉兵,将谋北侵。”四年三月,金人又得到来自南宋的情报,言“韩侂胄屯兵鄂岳,将谋北侵”。为此,金朝一方面向南宋政府提出外交抗议,另一方面积极进行军事部署。嘉泰三年冬,金人开始在沿边聚粮增戍,并关闭设在襄阳的榷场。
开禧元年五月,又派平章政事仆散揆为河南宣抚使,驻开封,调集各路军队,以对付南宋方面可能发动的进攻。宋、金关系日趋紧张。
尽管金朝在内忧外患交迫之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昔日咄咄逼人的势头,但仍然没有将南宋放在眼里。金朝每次派往南宋的使节,都蛮横无理,要南宋君臣坚持以前的一套礼仪行事。宁宗对于自己的屈辱地位深感不满,支持韩侂胄对金人采取强硬态度。
为了摸清金人的情况,韩侂胄于嘉泰四年(1204)遣邓友龙出使金朝。
某日晚上,有人到邓友龙住处求见,向他详细地诉说了金为蒙古所困,国内饥馑连年,民不聊生的情况,以为只要南宋一出兵,就会形成“势如拉朽”的局面。邓友龙回国后,向韩侂胄作了报告,“且上倡兵之书”。开禧元年(1205),李壁出使金朝归来,也力言金朝是“赤地千里,斗米万钱,与鞑为仇,且有内变”。与此同时,新除知绍兴府辛弃疾入见,以为金人必乱必亡,“愿付之元老大臣,务为仓猝可以应变之计”。尽管这时也有官员上书,以为立即进行北伐的条件尚未成熟,但韩侂胄不听,决定举行北伐战争。
开禧二年(1206),南宋以兵部尚书薛叔似为湖北京西宣抚使,御史中丞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副使,后又兼陕西、河东招抚使,再以殿前副都指挥使郭倪兼山东、京东路招抚使,鄂州都统赵淳兼京西北路招抚使,江陵副都统兼知襄阳府皇甫斌为副使,准备从两淮、京西、川陕三路对金朝发动全面进攻。
当年四月,郭倪派部将毕再遇(岳飞部将毕进之子)和镇江都统陈孝庆进兵,经过英勇奋战,攻克泗州(在江苏盱眙东北淮水西岸,清时州城陷入洪泽湖中)。郭倪来劳军,授毕再遇刺史官衔,毕再遇说:“国家河南八十有一州,今下泗两城即得一刺史,继此何以赏之?”不肯接受。与此同时,南宋相继收复新息县(河南息县)和褒信县(河南息县包信镇)。五月,在对金战争取得一些胜利的有利形势下,韩侂胄请宁宗下诏伐金,对金战争正式开始,史称“开禧北伐”。
金朝对于南宋的进攻早有准备,采取“设备养恶”和后发制人的策略。
南宋由于军政腐败,将帅乏人,大多数统军将领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因而军队的战斗力极差,就在北伐诏书下达的前一天,各路宋军已纷纷溃败。
前线进攻接连遭到失败的消息传来后,韩侂胄开始紧张起来,他命丘崈代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前往扬州部署诸将,招收溃卒。丘崈为集中兵力守卫两淮,让军队放弃泗州,退守盱眙。韩侂胄又以叶适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调集三衙及长江沿岸军队十六万人,分守江淮要害。韩侂胄还接受丘崈、李壁等人的建议,惩办了王大节等败将,并罢去了苏师旦的官职。接着又将他除名,韶州安置,以其家产充犒军费。
开禧二年(1206)十月,金人开始在两淮、荆襄和川陕三个战场实施反攻。自清河口渡淮的金兵,在打败宋将郭超部以后,进围楚州。宣抚使命毕再遇前往救援,以段政等代守盱眙。毕军刚离开,金兵乘机攻占盱眙。毕再遇闻讯回军,在收复盱眙后,再出发救援楚州。这时金兵有七万人集中在楚州城下,另以三千人守淮阴(今属江苏)粮草。毕再遇令统制官许俊带少量军队,从小道疾驰淮阴,烧掉了金军的粮草,金兵溃散,有力地支持了楚州宋军的固守。
十一月,丘崈任签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军马。韩侂胄献出家财二十万缗以助军,太皇太后吴氏也拿出一百万缗作为犒军钱。丘崈虽表示要坚守庐州(安徽合肥),与淮南共存亡,但对北伐胜利已经丧失信心,着手与金人秘密议和。仆散揆和纥石烈子仁率领的金兵,分路渡过淮水南下,宋军望风而逃,金兵前锋直达长江北岸。
当毕再遇得知金人主力已抵达长江北岸时,以为楚州暂时无虑,而六合(今属江苏)最是要害之地,遂主动率领军队前往支持,迫使金兵从六合退走,宋军乘机追击,缴获大批敌人的马匹和军用物资。金军攻入淮南三个月后,因为受到毕再遇所率宋军的一再打击,加上叶适主持下的长江防线已相当巩固,见无隙可乘,才被迫解除了对楚州的包围,撤出淮南。毕再遇由于战功卓着,被升任知扬州、淮东安抚使。
吴曦,是抗金名将吴璘之孙,吴挺之子。吴璘终身守蜀,出任利州西路安抚使、知兴州,前后长达二十四年之久,在四川的威名仅次于其兄玠;吴挺继承父业守蜀,出任利州西路安抚使、知兴州的时间也有十七年。吴曦以荫入仕,到宁宗庆元年间,累迁为太尉。因为吴氏一家在川蜀有很大的影响和社会基础,朝廷为防止变故,在吴挺死后,就将吴曦召回临安供职,不让他再回四川。韩侂胄为进行北伐,物色四川守臣,吴曦通过贿赂陈自强,回到四川,企图实现其割据称王的野心。
吴曦到四川后,首先采取阴谋手段夺取了宣抚使程松的兵权。开禧二年(1206)四月,正当南宋分道进兵之际,吴曦按兵不动,派人向金人投降,献出关外阶(在甘肃武都东)、成(甘肃成县)、和(在甘肃西和西)、凤(在陕西凤县东北)四州之地,求金朝封他为蜀王。六月,吴曦与金议和,金封吴曦为蜀王,并乘机进攻,夺回被抗金义军所收复的和尚原(在陕西宝鸡西南,大散关东,两地同为控扼川、陕交通的要地),攻陷大散关(在陕西宝鸡西南大散岭上)。吴曦焚河池,下令退兵,并于次年正月在兴州(陕西略阳)称蜀王。东线丘崈主和,西线吴曦叛变,使韩侂胄的开禧北伐遭到严重挫折。
五、韩侂胄被杀和“嘉定和议”的签订
自开禧三年(1207)春天起,南宋的抗金形势又有所好转:一是四川吴曦于二月三十日被监兴州合江仓官杨巨源、兴州中军正将领李好义所团结的志士杀死,吴曦称王割据的阴谋遭到彻底失败,宋军收复了为吴曦所献的关外四州之地,使川蜀地区的形势趋向稳定。随军转运使安丙被擢升为四川宣抚副使,但他为了独吞诛曦功劳,先后害死了李好义和杨巨源。二是随着南下金人兵力的分散和部分宋军的有力抵抗,金军攻势已大为减弱。中路金军久攻襄阳不下,被迫退兵。东线金军主力在毕再遇等宋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无力渡江。金军统帅平章政事仆散揆、左丞相宗浩相继病死,又代之以完颜匡,“三易主帅,兵家所忌”,说明金军的反攻已力不从心。在这之前,骁将中军副统抹然史乞搭已在和州(安徽和县)被宋军打死,对金军士气是一个沉重打击。总之,从宋、金双方的军事力量来看,此时已进入相持阶段。
但朝廷里的形势对韩侂胄却变得极为不利,一方面,由于太皇太后吴氏和皇后韩氏相继在庆元三年(1197)十一月和六年十一月去世,使韩侂胄失去了后宫强有力的支持。不仅如此,当嘉泰二年(1202)宁宗立贵妃杨氏为皇后时,韩侂胄曾持异议,所以杨后对韩侂胄深怀仇恨,总想寻找机会报复。
另一方面,韩侂胄用非其人,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在他周围没有形成一个坚强有力、较少腐败的核心。反之,由于韩侂胄很快停止了对政敌的打击,他们中的某些人不久又恢复了高位,伺机进行反扑,对金战争的挫折,更为这些人找到攻击韩侂胄的口实。这样,韩侂胄在朝廷里已处于四面受敌的境地。
金人了解南宋内部的政治气候,为了孤立和打击韩侂胄,他们拒绝以韩侂胄为谈判对象。开禧三年八月,三次出使金朝的方信孺带回完颜浩给张岩的复信,提出割让两淮,增岁币五万两,犒军银一千万两,归还陷没人和归正人,斩元谋奸人(指韩侂胄)并函首以献等挑衅性的五项议和条件。韩侂胄看后大怒,再度加强战备,在全国招募新兵,任命辛弃疾为枢密院都承旨,让他代替已被贬黜的苏师旦指挥军事,要他立即赶赴行在奏事。六十八岁的辛弃疾这时正居家养病,尚未来得及上任就去世了。韩侂胄又罢去张岩的督视江、淮军马,以赵淳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兼江、淮制置使,以加强长江一线的防卫。
就在韩侂胄准备再战的时候,宫廷内外的政敌正秘密策划对他进行谋害。他们起初躲在幕后,让荣王赵曮出面向宁宗告讦:“侂胄再起兵端,将不利于社稷。”宁宗不予理睬,杨后又在一旁煽动,宁宗仍不肯表态。于是杨后要岳阳军节度使、太尉杨次山(按杨后出身贫困,自幼入宫,后认杨次山为兄)通知朝廷中的同党,“与共图之”。礼部侍郎史弥远是投降派的主要代表,此人素与韩侂胄不和,参知政事钱象祖曾经被贬官信州(在江西上饶西北),对韩也大为不满。杨次山勾结史、钱两人,又联合了礼部尚书卫泾、着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中张镃等人,准备直接对韩侂胄下毒手。十一月初三日,史弥远等伪造密旨,指使权主管殿前司公事、中军统制夏震带领禁军埋伏于路旁,待韩侂胄上早朝来到太庙前时,突然发动袭击,把他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槌死。三日后,宁宗仍以为韩侂胄没有死,“盖是谋悉出中宫及次山等,帝初不知也”。
在史弥远、杨后的操纵下,宋廷罢去了陈自强的右相,斩苏师旦于韶州(广东韶关),以前曾经支持过韩侂胄北伐的邓友龙、郭倪、张岩、叶适、薛叔似、皇甫斌等人都遭到贬黜。李壁虽参与了谋害韩侂胄的活动,因为曾经起草过开禧北伐的诏书,被贬官三秩,谪居抚州(今属江西)。甚至考取开禧元年(1205)榜进士第一人的毛自知,因在殿试策中赞成对金用兵,也被夺去第一人恩例并降为第五甲。与此同时,却为秦桧恢复了王爵、谥号。命史官改写绍熙以来有关韩侂胄的事迹。史弥远一伙弹冠相庆,人人加官晋爵,赵曮被立为皇太子,改名懤(一作帱)。以钱象祖为右相,卫泾为参知政事,杨次山为开府仪同三司,史弥远自礼部尚书除知枢密院事,进而升任参知政事。
主和的丘崈升任江淮制置大使,又进为同知枢密院事,但还未上任就病死。
投降派不顾已经显着好转的抗金形势,撤销了各地的招抚使,还把杀死韩侂胄的事告诉金方,以表示彻底求和之意。嘉定元年(1208)三月,史弥远在金人的要挟下,无耻地把韩侂胄、苏师旦的头颅割下,派使臣王楠(王伦之孙)送往金朝,以换取淮、陕侵地和作为议和前的“见面礼”。九月,南宋与金朝正式签订了又一个屈辱性的和议——“嘉定和议”,其主要内容为:依靖康故事,金、宋“世为伯侄之国”;增岁币为三十万两,另给犒军银三百万两;疆界与绍兴时相同(金放弃新占领区的大散关、濠州等地)。这是一个比“绍兴和议”更为丧权辱国的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