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煎熬的一天。蜀军不敢睡觉，赶了一夜的山路，值到天明才让众人短暂休息用餐。
诸葛嶷一口吐掉碗里野菜中夹杂的泥沙，捧着碗继续大嚼，粗制滥造的早饭也吃的香甜无比，大碗很快见底。
“怎么傅大哥还没回来？”见刘备没什么食欲，诸葛嶷转移话题。他想到了自己的傅大哥，也想到了史书上记载的傅彤。他渴望傅大哥平安回来，他渴望奇迹发生。
“你的傅大哥不会再回来啦。或死或降，别无选择。”刘备终于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小心地把碗藏在衣袋中。
随着一天天的逃跑，军中的生活用品十分紧缺，尤其是粮食。
“傅大哥不会投降的，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诸葛嶷略带凄凉地解释着。
刘备默然了。一生戎马生涯，为自己牺牲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记不清傅彤是第几位。如果哪一天统一了天下，他可能修造一座台阁，专门祭祀为自己牺牲的仁人志士。短暂的憧憬随着马良的到来而消失，刘备回到残酷的现实。
马良捧上一条烤鱼，说道：“将士们都在溪边饮水凉快。陛下，这是兵士们献给您的。”
刘备接过烤鱼，递给诸葛嶷，温和地说道：“野菜你吃不饱，把这个吃了吧。丞相让你来陪朕过这种苦日子，但朕不能亏待你。”
诸葛嶷很感动，尽管有作秀的成分。
“季常，想当年我与孔明败走长坂，和今天的情景很相似哩。”刘备呵呵笑着，目光移向前方连绵起伏的高山，他很想平安回去。提到长坂，刘备忽然想到赵云。
“都进入瞿塘峡了，为什么还没遇见我们的援兵？”马良焦急难安。按理说，江州的运粮部队也该来啦。有了粮食大家才有救。
“运粮队会来的。子龙绝对不会弃朕不顾。”突然间刘备叹息一声，又说道：“子龙不来也不怪他，都是朕咎由自取！”
……
“****是曹操，非孙权也，且先灭魏，则吴自服。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东征前赵云劝过刘备，但他不听。现在兵败而回，见到赵云真不知说什么好。
刘备命令全军集合，继续前进。他担心吴人的追兵随时可能赶上。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在狭长的瞿塘峡里，蜀军遭遇了一次突然袭击。埋伏在险要处的两百吴兵突然箭如雨下，毫无防备的蜀兵伤亡惨重。慌乱间，马良倒在血泊中。
蜀兵不知道到底埋伏着多少敌人，恐慌的情绪在人群里弥漫着。大家如鸟兽散，混乱的场面刘备再也控制不住。蜀兵都各自逃命，没人保护刘备，除了手持盾牌的白耳兵。
盾牌手不幸中箭，临死前他用身体托着大盾。诸葛嶷躲在盾牌底下，他的背脊能够感受到箭镞撞击盾牌的力量。十几名白耳兵用盾牌组成一个圆阵，死死保护着刘备。坐在圆阵里的刘备十分冷静，耳边呼啸的箭矢根本激发不了他的任何情绪。他那淡定的表情感染着周围的人。长矛挡在盾牌前面，防止敌人的冲锋。盾牌的背后，十多名士兵已经视死如归。
敌人的弓箭没有停息，更加密集的箭镞全部打在几面盾牌上。很快又有三名士兵丧生。盾牌保护的区域开始缩小，敌人的射击越发剧烈。刘备依然镇静地坐在原地，看着诸葛嶷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伯岐，你害怕啦？”
这是刘备第一次叫诸葛嶷的字。
“有陛下护佑这小子，小子怎么会怕！”诸葛嶷笑了笑，勉强的意思很明显。
“你头一回上战场，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尿裤子都算好的。这样的场面朕见得多啦！朕一生败仗倒是打得不少。你说我是不是个常败将军？”刘备无不感慨道。
“陛下，此次虽然败了，可也不必耿耿于怀，回成都励精图治三五年…….”诸葛嶷只有在和刘备谈话中还能保持一定的冷静。
“有些仗你输一万次，都能弥补。有些仗，你输一次，就再没机会。”刘备这一声长叹，连身边的诸葛嶷都感觉心酸。
很难期望这位皇帝能够迈出彝陵大战的阴影。迈不开这一步，就注定这位枭雄无法东山再起。
诸葛嶷第一次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其实进入丞相府之前根本就没想过会来这种鬼地方。见到诸葛亮后，他却自告奋勇跑来试试。结果这一来，却亲眼见证刘备兵败如山，怎么叫人不感到郁闷。史书里刘备平安回到白帝城，他以为一切会和历史符合。但是这一次，连他也绝望了。
身边的士兵全都牺牲了。只剩下孤孤单单的刘备和吓得屁滚尿流的诸葛嶷。
“陛下，我们会死么？”诸葛嶷弱弱的问道。
刘备摇摇头否定他生的念头，自言自语道：“刘氏的子孙，死也要死个体面！”手慢慢摸向旁边的短剑。
诸葛嶷第一个念头就是刘备又要自杀。猛然抓住刘备的手腕，大声叫道：“陛下不要！天无绝人之路！”
“求生不得，难道求死也不能？”愤怒里带着无奈和心酸。刘备的剑被诸葛嶷牢牢抓住。
“我们就这么死，值得么？”诸葛嶷悲愤地问道。企求的目光望着刘备，诸葛嶷还不想死。
“朕知道你舍不得死。你可以带着朕的首级去向孙权求饶。”刘备松开手，剑柄掌握在诸葛嶷手中。刘备用手在颈部比划着说道：“这一刀下去，你就能活命。你可知道孙权出了万金要朕的首级！”
“我…我…不会杀死陛下来活命。”来得突然，诸葛嶷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能用力将长剑贯入土中。
“如果是孔明，他也不会这么做的。”刘备又想起诸葛亮。如果眼前的诸葛嶷换成诸葛亮又会如何。
“草民要是苟且偷生之辈，怎么对得起傅大哥和那么多死难的将士。什么都别说了，草民陪陛下一起死！”诸葛嶷横下一条心，人这一辈子大不了豁出去。
“让一位平民为朕陪葬，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我刘备。我要给你封个官。”刘备似乎知道自己必死，完全放松了下来。
“现在封官又有什么用？”诸葛嶷摊开手，他不需要这种精神安慰。死到临头，做皇帝和做平民没有区别。
“朕给你封侯，你能陪朕一起死，就叫忠烈侯吧！”刘备严肃地说道，“诸葛嶷听旨：草民诸葛嶷护架有功，特封赐忠烈侯，世代袭取爵位。接旨！”一切很庄重，对于封侯刘备似乎是认真的。
“草民叩谢陛下隆恩！”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一次心情更加复杂。这是诸葛嶷回到三国的第一次赏赐，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赏赐。可惜即将陪葬，封侯又有何用。
若是历史记载，也许有个忠烈侯陪着蜀汉皇帝刘备壮烈就义。诸葛嶷像阿Q一样想着。
刘备提起剑，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神思汹涌。
他想到了幼子刘禅：这本分的孩子能做一名合格的国君么？
他想到了诸葛亮：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丞相还能像辅助朕那样辅佐阿斗么？
他想到了蜀汉：群龙无首的国家，岌岌可危的社稷，大臣们会热烈拥护新主人么？
他想到了汉室的列祖列宗：九泉下，朕这个皇帝见到先人能说什么？
……
诸葛嶷抢先抓住刘备的手，高声喊道：“陛下，我们有救啦！有救啦！”
山谷响起震耳的喊声，无数蜀军从天而降，两百吴兵被杀得四散逃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