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江你知道我们是怎样找到他的吗？虽然知道了是在宝鸡，但我还是没有想到会是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先是到了宝鸡市，又坐长途汽车到县里，到了县里又坐拖拉机去乡里，等我们费了老大的劲赶到乡政府找到当地的乡长，乡长又带着我们走了四个小时才最后走到那个村子。到那家人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村长陪着我和派出所的两个民警一直等着，那家人，也就是当初买小波的那对夫妇，是小波的父母，还有他的奶奶，一直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那奶奶一直哭。村里人说小波上学去了，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回家。一直到天黑透，他才回到家里。当他一进门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他了，那么小的个子，脸那么黑，可是，就在灯光下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那就是我的儿子，就是十年前被人拐卖了的小波！那是我的鼻子、我的眼睛，他简直就是我的翻版！我们甚至都不用作亲子鉴定了，那就是我的儿子！就连收养他的那家人都无话可说，他的那个妈妈，奶奶，还有他爸爸，都不愿意把孩子还给我，死死地把小波抱住，哭着不肯松手——爸爸，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也哭了，毕竟，他们养了他十年，看得出来，那家人也是把小波当作宝贝疙瘩养大的。他们不同意我把孩子带走，硬是随着我到了宝鸡市，当地一大群警察护着我，去西安的医院作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他们才没办法了。看着那对夫妇在火车站送小波时哭成那样，我心里也很难过，就把身上仅有的五千块钱给他们，可是他们死活不要——你知道吗爸爸，顺子，噢，这是他那陕西养父养母给他取的名字，他们管他叫顺子，顺子开始也不愿意跟我回家，后来是他爸爸——他那个养父告诉他，让他还是跟着我走比较好，那样他就会有一个更好的前途。好说歹说，他这才跟着我回来。
爷爷是啊，看样子我们得花一段时间来彼此适应啊。
早上/刘家大门口
[刘长江带着刘小波和顺子走出门，门口停着刘长江的车
刘长江快上车，今天爸爸送你们俩去上学。小波，快上车。
[刘小波一言不发，站着不动；顺子也站着不动
刘长江上来啊，你们不想迟到吧？
刘小波爸爸，我要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在叫我。
刘长江那我不叫你叫谁？啊，对不起，这样，今天下午我就去把小波户口的事情办了，到时候给你们区分开来，免得老是引起误会。
刘小波那你说，到底是他叫刘小波还是我叫刘小波？
刘长江小波你——
刘小波我知道，现在他回来了，我就不可能再叫这个名字了是不是？你会给我取个什么名字？刘小涛？刘小浪？或者，甚至都不让我姓刘了？
刘长江小波，你在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顺子开腔了
顺子爸爸，你不用为难，我本来就有名字，请你还是叫我于顺子吧，我本来就叫于顺子。
刘长江小波，你是刘小波，你的本名是刘小波！
顺子我不叫刘小波，刘小波是她。
刘长江儿子！
刘小波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
[她堵气一个人往前走。
[刘长江追上去
刘长江小波，上车来！我送你！
[刘小波跑远了
刘小波你还是送你儿子吧！从今天开始，我自己走路上学！
刘长江小波！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会迟到的！
刘小波不用你管！
[刘长江和顺子站在那儿，看着刘小波跑远。刘长江对顺子无奈地笑笑
刘长江你这个姐姐，脾气很大。
[顺子没有言语。
[两人坐上车，刘长江将车子开动。刘长江看着儿子，顺子还是一言不发。
日/公路上
刘长江小波……
顺子我不叫小波。我说过了，我姓于，叫于顺子。
刘长江小波，儿子，你听我说……
顺子你今天要到派出所去给她改名字？
刘长江应该改一改，要不然重名重姓岂不乱了套？
顺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刘长江什么事？
顺子不要改了，我就叫顺子。
刘长江那不行，你是我儿子，再说，你才是刘小波，刘小波本来就是你的名字。
顺子那是以前。我现在叫于顺子，在我家里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也答应过我爹我妈。
刘长江小波，你现在不是在陕西了，你回到我身边了，你是我儿子，你不姓于！
顺子你答应过我的。
刘长江（咬咬牙）那好吧！
日/校园里
[刘长江和黄校长边走边聊，顺子跟在旁边，不时有学生从他们身边快乐地笑叫着掠过
刘长江黄校长，这事就拜托你了！
黄校长没问题，刘总的事还有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你为我们学校做了那么多的事，我们从来都没有感谢过你，顺子来我们学校读书，我们会照顾好他的，请你放心。走，我带你们到教室去，亲自把把交给班主任，怎么样？
刘长江那太感谢你了！我想，请你给顺子安排一个好一点的班……
黄校长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当然会安排好的，就放在小波那个班怎么样？你知道，那是我们初二年级最好的班。
刘长江那太好了！顺子，跟你姐姐一个班，你们也好有个照应，行不行？
[顺子看了父亲一眼，不吭声。
[他们走到教室门口刘长江好好听老师的话，听不懂的就举手问，明白吗？你从陕西来，也许两地的课进度不一样，有了难题问姐姐，或者是记下来回家爸爸给你讲，知道吗？
顺子嗯。
校长没事，我会给他们的班主任吴老师交代的，有什么事找我好了。
刘长江黄校长，你也知道我家小波的事，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陕西把他找回来，我真的不敢再大意了！
[他蹲下身子，对顺子
刘长江儿子，放学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看妈妈，记住了？
顺子嗯。
刘长江站起来，对校长
刘长江黄校长，那小波就交给你了！
校长你放心，没事的。
刘长江你上次给我说过你们图书馆要添电教仪器的事，明天你开个单子派人送到我公司来，我给你办了。
校长哎呀，刘总，又要麻烦你——添置电教仪器可不是个小数目呀！
刘长江没关系，为学校办事，那是应该的。好了，我走了，黄校长，顺子，爸爸走了！
日/教室门口
[顺子远远地站着，黄校长和班主任吴芳菲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吴芳菲看着顺子，向他伸出手去
吴芳菲你就是于顺子了？欢迎你加入我们初二二班！
黄校长顺子，这就是你的班主任吴老师，从今天起你就是她的学生了，吴老师这个班是初二快班，我已经给吴老师讲过了，有什么听不懂的，尽管问她！
吴芳菲校长，你放心！顺子，进教室吧！
[吴芳菲把于顺子带进教室，教室里起了一阵骚动，刘小波坐在第二排。教室里的孩子们看着于顺子，开始喧闹
一个男生哎，快看哎，哪里来的出土文物？你们看他的发型！上个世纪的吧？
另一个男生嘿哥儿们，你在哪儿理的发？真酷！
一个女生还酷？我在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上看到过，我妈说，那叫马桶盖！
[所有学生哄堂大笑。
一个男生你们看他穿的裤子！还土布的呢！哥们儿，是你妈给你织的吧！
另一个男生哎，你们还别说，真有个性！我敢说在我们学校绝对找不出第二条来！哎同学，转不转手？一百块钱卖给我怎么样？
一个女生你们快看呀，看他的鞋子，老布鞋，真正的千层底儿！
一个男生真他妈酷！哎，新来的，你这套行头在哪买的？快告诉我们吧！
[于顺子站在教室门口。吴芳菲走上讲台，敲着桌子
吴芳菲哎，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安静一点！这是新来的同学于顺子，人家可是大老远从陕西来的，今后就和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来，鼓掌欢迎新同学！
[学生们拍手、笑闹
一个男生怪不得，原来真是从老陕那儿来的，感情就是一兵马俑！
一个女生就是，瞧他那呆样儿！
吴芳菲好了好了，于顺子同学，你就坐在刘小波同学旁边。刘小波，你是班长，于顺子同学刚刚来，你在学习上要多帮助他，明白？刘小波，你往旁边让一点，于顺子坐你旁边。
[于顺子向刘小波走去。刘小波一动不动
刘小波老师，他不能坐我这儿。
吴芳菲为什么？
刘小波我旁边有人。
吴芳菲噢，你是说王金刚呀？他昨天转学了，不来了。
刘小波那也不行！
吴芳菲咦，这就怪了，全班就你那儿还有一个空位，为什么不行？
刘小波（咬咬嘴唇）我，我怕他——
吴芳菲怕他？你怕他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男生，比你还小哎！
刘小波我怕他身上的虱子！
[全班同学哗地笑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怪叫
一个男生是呀，你瞧他浑身的土，没有虱子才怪呢！
吴芳菲（气极）刘小波！
[刘小波定定地站着，把头扭到一边
吴芳菲好好，刘小波，你有脾气！我就不信！
[吴芳菲走过去，将于顺子推坐到椅子上
吴芳菲于顺子，你坐下！刘小波，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好，放学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刘小波哼！
吴芳菲（走回讲台）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大家把书翻到第二十页，我们今天上新课。
刘小波（低低地）谁让你到这个班来的？
[于顺子没做声
刘小波又是我爸干的吧？告诉你，进了这个教室，不许你叫我姐姐，知道吗？
[于顺子还是没吭声。
刘小波你最好离我远点，土包子！
于顺子你——
刘小波你什么你？你以为进了城你就大了？告诉你，我才是刘小波！你最好老实点！还有，不许你开腔，瞧你那一口的陕西话！土包子！
于顺子（突然用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说）你从来就这么凶吗？你知不知道你发怒的时候有多难看？
刘小波（怔住）你说什么？
于顺子别以为只有你才说得来普通话，井底之蛙！
刘小波你——
公路上
[于顺子和刘长江坐在车子里，刘长江看着儿子
刘长江怎么样？今天是第一天上课，老师讲的都还听得懂吧？
于顺子我想，你们可能错误地估计了我，不就是普通话吗，如今全国人民都会说。
刘长江（惊讶）原来你会说普通话呀？那里一路上还跟我“饿呀饿”的？
于顺子你们总是把乡下人想得很愚蠢，其实你们这样想才是最愚蠢的。
刘长江那——今天老师讲的课都明白？
于顺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课我早就学过了。
刘长江你们上到前面去了？
于顺子也不是。我自学的。
刘长江自学的？
于顺子我们乡下看不到其他的书，我就只好看课本。其实，整个初中的课文我全都看完了，我们院子里二秀才有全套的初中课本。
刘长江（又惊又喜）真的？你全都学会了？
于顺子那有什么难的？就连初三的化学我也学完了。
刘长江（摸摸儿子的脑袋）小波——噢，不，顺子，你妈妈要是知道这些，要是她看到今天你的样子，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于顺子我妈妈？她——她到底在哪儿？
刘长江自从十年前把你弄丢了以后，你妈妈她就——她总认为是她把你给丢了的，所以，所以就总是自责，慢慢地身体就垮了，后来就失去意识了，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她送到医院里去……
于顺子那她现在还在医院里？
刘长江准确地说，是一家精神病医院。
于顺子精神病医院？！
下午/精神病院
[刘长江和于顺子走进了一间病房，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床上倚着一个中年妇女，她就是于顺子的生母静文，她怀里抱着一只已经很旧的小孩鞋子，嘴里在呢喃着
静文小波好乖，妈妈疼你，小波好乖，妈妈抱你——
[刘长江走过去，在妻子的床前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
刘长江（哽咽地）静文，静文，你好点了吗？
静文（不理他，继续摇晃着）小波好乖，小波妈妈爱——
刘长江静文，你醒醒，你看，小波在这儿，我把他带回来了！
[刘长江招手，顺子慢慢地走到了病床前，泪水浮在他眼里
刘长江小波，这就是你妈妈！快叫妈妈！
顺子妈妈！
静文小波好乖，妈妈疼你……
刘长江（把儿子推到静文面前）孩子，这是你妈妈，她每天都这样叫着，小波好乖，小波好乖——小波，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妈妈，她为了你都成了这个样子，她是你妈妈呀……
[刘长江将静文的手拉过来，把顺子的手和她合在一起
刘长江静文，你睁大眼睛看一看，我把小波找回来了，这儿，这是他的手……他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看，他都长这么高了……
[静文突然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她一把推开顺子的手，大叫起来
静文走开，你们骗我，不是小波，我的小波不是这样的！
[她跳下床，冲到床头柜上去抢了一个布娃娃抱在怀里，边拍边躲
静文你们走开，不许碰我的小波！走开，小波要睡觉了！走开！
顺子（哭了）妈妈！
静文走开！你们走呀！来人呀，他们来抢我的孩子了，快救救我！快来人呀！小波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你身边，妈妈在，妈妈在——
刘长江（扑过去抱住她）静文，是我呀，我是长江，别怕，我把儿子带回来了，那才是你的小波，他已经长大了！
[静文继续挣扎，大叫着，顺子哭泣着也扑过去抱住她
顺子妈妈，你怎么啦，你怎么成这个样子啦？妈妈……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
医生刘先生，对不起，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你太太暂时不能接受这种刺激，我们得慢慢来。
护士请你们先出去吧。
刘长江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把儿子找回来了，她怎么还醒不过来？
医生刘先生，你太太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放心，现在孩子找回来了，对治好她的病我们更有信心了。你先回去，我们再想办法。
[医生和护士将父子俩劝出病房
刘长江十年了，十年了，我儿子不在了，老婆病了，家不成家，人不成人……
顺子医生，我妈妈的病一定治得好的，是不是？
医生十年了，时间确实太长了……这样吧，我们一起努力吧，争取把你妈妈治好。
顺子我不要争取，我要一定！
下午/公路上
[刘长江驾着车，顺子坐在他身边
顺子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做一件事。
刘长江嗯？什么事？
顺子把妈妈接回家！
刘长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