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圣母神皇武则天所希望看到的。她看重的不是佛门所出的数十亿钱,而是看重佛门的那种主动,那种把佛教命运与自己的地位联系在一起的主动,这便是她处心积虑想通过薛怀义的行动带动起来的东西,这东西对她非常有用,而且在目前的关键时刻,只有佛门才能为她实现自己的目标铺就道路。
圣母神皇在此基础上,继续推行她所设计好的程序。
这一年(永昌元年,公元689年),于阗国(今新疆和田一带)沙门提云般若来到西京长安,听说中土圣母神皇武则天在神都洛阳广揽胡僧,便直奔神都洛阳谒拜圣母神皇,后者见提云般若求谒恳切,便于明堂即行召见。召见中,圣母神皇问提云般若有何要求,这提云般若马上答应愿为圣母神皇翻译佛经,武则天准其所请,令在神都洛阳魏国东寺设立译场,并令当时的高僧德感、慧俨、法明和恒景等参与其事。召见时圣母神皇武则天问该僧,其名字是何意?该僧回答说为天智,武则天听后微微一笑说:“天智天智,应该有无边的智慧啊!”提云般若听后,觉得其中有许多微妙之处,不便再行追问,便退了出来。等到在魏国东寺安置后,这提云般若就此事问法明和尚,法明和尚听后笑而不答,给提云般若留下了一个猜不透的哑谜。
不久,突厥犯边,圣母神皇急召文武百官于明堂,商议平息突厥边患事宜。对于这次突厥犯边的原因,群臣心里都十分明白,圣母神皇武则天比别人更明白。主要是因为这几年里,特别是高宗皇帝仙逝以后,李唐王朝几经废立太子和更换皇帝,国势大减,所以使突厥觉得有机可乘;加之武则天从天后到皇太后,从皇太后再到天后,再到圣母神皇,其间有徐敬业、李贞等的反叛,也使突厥形成了中原不稳的认识,认为有了挺进中原的机会。但是,他们不曾认识到,尽管在这种更换废立的多事之年,中原王朝的政治统治仍然是非常牢固的,他们被假象或表面现象所迷惑,以致妄起兵端,进犯中原。面对突厥犯边,群臣的意见基本一致,都主张发重兵予以回击。圣母神皇武则天采纳群臣意见,决定发兵回击。但她却任命薛怀义为新平军大总管,指挥军队北上讨伐突厥。这一决定,多少出乎群臣们的预料,他们觉得用一个无能的花和尚去承担军国大事,简直是开玩笑,但屈于惧怕圣母神皇的威严,谁也没有敢站出来反对。
薛怀义率军北上,抵达紫河(今内蒙古南部黄河支流浑河),没有见到突厥军队,便在单于台(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北)刻立石碑留念,记载了这次出征的情况,然后回军南下。薛怀义回到神都洛阳后,圣母神皇亲自出面为其接风洗尘。为表彰薛怀义出征的功劳,圣母神皇为其加爵为辅国大将军,晋升为右卫大将军,改封鄂国公、柱国,并赐帛二千段。圣母神皇武则天对薛怀义的这次彰扬,并不是出于他是自己的面首这一私情,而是大有别的用意,是给佛门看的,希望佛门拿出惊世之举。因为这是圣母神皇这一二年来对佛教张扬的用心所在。
到了这时,薛怀义也终于悟出了最近圣母神皇武则天对自己倍加赏识的原因。
六
薛怀义感觉到,圣母神皇通过拜受洛图、大享明堂、布政维新等一系列活动,根本目的是想当女皇,想成为人间的弥勒佛。她一直给佛门和自己寻找机会,目的无非是要佛门和自己拿出当女皇的充分证据来。因为圣母神皇拜受的宝图,只是说“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并没有说圣母神皇可以改朝换代,代唐自立。如果没有充分的根据,贸然改朝换代,必然会是名不正言不顺,必然会被人们认为是窃国大盗。因此,寻找根据是圣母神皇武则天给予自己和佛门的希望。
那么,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女子称帝的证据呢?这薛怀义召集了一帮人,进行了反复地考证和研究。这帮人中,既有佛教沙门,也有文人儒士;既有薛怀义的心腹知己,也有想在政治上投机取巧的闲散之人。他们了解到,在唐王朝疆域的西边,就有一个女国,其地约在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以西,以女性为国王,这女国王经常居住在较高的楼上,有侍女数百人,且五日一听政,处理政事。在唐王朝的南面,有一林邑国,其王范头利死后,几经内乱,该国老百姓即立范头利女儿为国王。在唐王朝的东面,有新罗国,其王真平死后,国人亦立真平之女善德为王。上述种种情况,尽管是确实的存在,但这些国家都是一些小国,其风俗习惯、文化传统等与大唐王朝亦有差异。所以,这些情况,只能作为舆论去宣传一下,不能成为圣母神皇当女皇的根据。
薛怀义等人又在古代流传下来的文献典籍中去寻找根据,又是空劳一番。因为,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传统思想,一直主张男尊女卑,一直是重男轻女,其中根本没有女子可以称王称帝的记载,相反却有很多不许妇女参预政治的诫律。
这帮人在无奈之中,又突然想起了佛经,他们想在佛经中找出圣母神皇武则天可以称帝的依据。为了广泛发动,薛怀义不辞劳苦,几天内走遍了神都洛阳的梵刹寺院,恳请一些精通经文的高僧大德提供线索。同时,薛怀义利用晚上入侍圣母神皇武则天的机会,不时地报告他正在办理的事情的进展情况,受到了那个老女人的极度称赞和百般温存,薛怀义由此更是信心十足不辞劳苦地东奔西走。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薛怀义接到报告说,魏国东寺天智(提云般若)译场的僧众们,找到了女人可以称帝的依据。薛怀义便急匆匆地赶往那里。原来,参与该译场工作的法明和尚在整理佛经译本时,在北凉昙无谶所译的《方等大云经》中,发现了两段关于女人当国王的经文。
这《方等大云经》,在唐以前就译成了汉文,各种佛经目录着录有两个译本:一个是前秦竺佛念的译本,称为《大方等无相经》,亦称《大云经》,这一译本至唐代已不存。另一译本即北凉昙无谶的译本,亦称《大方等无相经》、《大云无相经》、《大云密藏经》,一直流传至唐代。魏国东寺译场的法明和尚所指的就是这个译本。
该《经》中关于女人当国王的经文,一是出自卷四《大云初分如来涅盘健度第三十六》。具体内容为:
宣说如是大云经典,时彼城中有王名曰大精进龙王,王有夫人名曰护法。尔时佛告净光天女:“且待须臾,我今先当说汝因缘。”是时净光天女闻说己,即生惭愧,低头伏地。佛即赞言:“善哉!善哉!夫惭愧者,即是众生善法衣服。天女,时王夫人即是汝身,是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盘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五戒,作优婆夷,教化所属城邑聚落男子女人大小。受持五戒,守护正法,摧伏外道诸邪异见。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是时王者。”
这段经文的意思,是佛祖对一位名叫净光的天女说其前世后世因缘,指出大精进龙王的夫人护法,即是净光天女的前世,因其维护佛法,得成正果,以女身当王国土。这是佛祖的旨意,也是护法夫人在前世佛那里得到的涅盘智慧所致。由于有这种因缘,才得以领受天女之身;到了佛祖释迦牟尼出世,又学到了很多佛法奥义,这才具备了以女身当王国土的条件。这个国土将有转轮王所统的四分之一大,具体来说,即要领有南阎浮提州,在那里以女身称王。在称王之前,还要先受五戒,成为优婆夷(女居士),要教化所属人民笃信佛法,摧伏外道邪见,到了那时,净光尽管是女身,但已是菩萨,可以称王了。
另一段经文,在该《经》卷六《大云初分增长健度第三十七之余》,说的是南天竺有一叫无明的小国,其都城叫熟谷,国王叫等乘,国王女儿叫增长,全国笃信佛法。这个国家的生产较为发达,五谷丰登,人口繁盛。但天有不测风云,这等乘国王突然逝世,一时国中无主,民众拥戴其女增长即位。佛祖释迦牟尼对净光天女说,这增长女王就是你身,因你数世轮回中得到了最上乘的根机,故使你以女身王国土。“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违拒者。女王自在,摧伏邪见,为欲供养佛舍利,故遍浮图起七宝塔,斋持杂彩上妙幡盖,旃擅妙香周遍供养。见有护法持净戒者供养恭敬,见有破戒毁正法者呵责毁辱令灭无余。”同时,该女王还率全国民众都能按佛教要求修持波罗蜜多,即布施、持戒、禅定、精进等,还能拯济贫穷,教导无量一切众生。
薛怀义马上将这一发现上报了圣母神皇武则天,后者闻报后甚是喜悦,觉得佛门僧众终于走到了这关键的一步,这一发现,无疑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圣母神皇武则天在喜悦中思忖,觉得这就是机缘,这就是佛法,这也是佛祖的安排。她终于可以以弥勒临世自居了,终于可以成佛了,终于可以以女身王国土了。
当天晚上,在与薛怀义的尽情欢愉中,她突然又感到力不从心了。这种力不从心,她并不是指床第之上或宫闱之内,而是觉得自己多年参与朝政,乃至临朝称制,使自己几乎殚精竭虑;为了实现目的,自己近十多年来所经历的风雨历程,耗费了多少精力,心力憔悴的程度和感受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现在终于得到了机缘,但自己已经是年近70的老人了,还能有多长时间,结果会是怎样,这些问题涌上心头时,能不觉得力不从心吗?
但是,圣母神皇武则天并没有被这种心绪所缠绕,她毕竟是一位非凡的女性。她觉得既然启动了通达目的的航程,就绝不能停止,一定要走下去,一定要到达理想的彼岸。她的思绪又转了回来,她要薛怀义和魏国东寺的僧众们把这篇文章做好,并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薛怀义领受圣母神皇武则天的旨意后,来到魏国东寺,召集法明和尚等人,在肯定众僧发现《大云经》两段经文成绩的同时,向众僧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北凉之时译出的《大云经》,能在现在拿出来说服信众和天下民众吗?这一问题的提出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用旧译佛经来证明圣母神皇武则天以女身王国土是符合佛祖的旨意,肯定会引起人们对此事的追溯和附合,人们可能要把历史上的个别情况与此相比附,或把大唐之外一些国家的情况说成是应验。所以,怎样才能使这两段经文体现出当代的意义,十分迫切地摆在了这些僧众们面前。法明和尚建议马上找来梵本,再行重译,将女身当王国土的事迹译得更直接了当。但此举不可行,因为天智所携梵本中没有《大云经》。倒是这天智胡僧出了一个主意,他建议将旧译重新整理,按他记忆中的梵本大意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再按中土的一贯做法,在整理后的经文中夹上注疏,以经夹疏,经疏混为一体,然后再说明疏的权威性,就成了一个较有说服力和完整的《大云经》了。以薛怀义、法明为首的十来个和尚,马上觉得此举可行,即刻开始了这项事关圣母神皇武则天问鼎社稷的重大工作。
关于《大云经》的来龙去脉,诸史纷纭,没有比较一致的说法。有些史籍直接指出,《大云经》是一班和尚伪造的,其直接目的是为武周革命服务,这种认识为历代学者所接受。但实际是《大云经》先出,法明等和尚所出《大云经》是经疏合编的整理本,他们在注疏中又加重了女身当王国土的内容,并且不失时机地又加进了一些女王扶植佛教的内容,希望佛教能在此事中得到些好处。如在他们整理出的《大云经》中,有这样的内容:“经云:‘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此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这已经不是劝人为善的慈悲面孔了,而是杀气腾腾的帮凶模样了。这群和尚告诫人们,女王要威伏天下,俯首听命的就能子孙昌盛,安居乐业;敢于违抗的,不仅朝廷要问罪,佛祖也要降下罪来,使之自行灭亡。又如:“经曰:‘即以女身,当王国土。’今神皇王南阎浮提一天下也。”经这班和尚这样一疏解,佛经里的女王,不就是指当今圣母神皇武则天吗?
一切准备就绪后,这班和尚开始将这部经疏夹杂的《大云经》,正式进献给圣母神皇武则天,他们在上《大云经》表中,更直接明了地说:圣母神皇就是弥勒佛下生人间,应该取代唐王朝而当阎浮提州的国主,希望圣母神皇尽快颁诏制于天下,完成革故鼎新的历史使命。该表一上,马上引起了朝臣的纷纷响应,他们纷纷请回《大云经》,并不断上表要求改制,其中最为活跃的是御史郭弘霸,他自撰表章一份,称圣母神皇武则天是弥勒佛化身,并在朝廷中请诸臣联署,得到了不少朝臣的响应。
一时间,大唐朝野内外,刮起了改制的旋风,万众都在景仰着圣母神皇武则天,都在注视这个非凡女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