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似乎生来便是落叶归根的日子。彼时长沙的枫叶红胜火，而在红家的墓地里，却有一片白色久久不散。
“这里平三分土，高半尺。”胳膊上挽着黑布的解雨臣从容地指挥着工匠，生怕会发生错误，因此面目格外谨慎。工匠们听了他的话，就摇头晃脑奇怪不已，且多年来的经验让他们下意识顿住了手脚，“这奇了，不合规矩啊。”
“二爷爷千叮万嘱的，少废话，不想要工钱了。”小花骂道，众人这才允诺。
轻叹了一口气的他抿了抿嘴，不由看向另一边的棺材，这副棺材，在这里已经等了大半个世纪了。他微微笑了笑，“别急，她马上就来了。”
活着，不一定是相聚，死亡，或许会有重逢。只是黄泉之事，或许除了当事人，只有上天才真正知情了。
这一切到这里算是真正结束了，故事归土，故人相会，只是他，一个不属于老故事里的人，似乎有些彷徨。任凭戏里戏外不过一场梦，可这五年来似乎入戏倾注太深，回不到以前那般洒脱的模样了。
二月红曾对他说过，这戏啊，不唱便罢，一唱就抑制不住了。
因此他从小拜了祖师爷后，就决心跟着二爷入行学唱戏，但他心知学戏也是要有天赋的，只听二爷迷戏不可拔，以为自己不过是无意沾染罢了，却没想到终有一天，也会成为戏中人。
一场戏，从来造化弄人。只听说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想来既然已是曲中人，何必再听曲中曲。
而这场自导自演的唱戏由来已久，还得从几年前的长白山说起。
上次一行人浩浩汤汤寻找青铜门，他除了协助吴邪以外，其实一直有暗中观察几人的动向。因为他算来算去，按照小哥的说法，十年换一人，那么就该是他解家接替小哥守门了。
他同吴邪自幼相识，断然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否则他绝不会同意，到头来只会发生更加不可估量的事情。可最后没想到，他都偷偷放下鬼玺预备而去时，林怀瑾却阴差阳错地进入其中。
其实也算不上是巧合，他知道她也一直有这个打算，只是自己赶在了她的后头，只见到了重重关闭的青铜门。
整整两年的光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不知是怎么在不见阳光的门里活过来的，幸好吴邪的计划水到渠成，瓦解了汪家的势力，才避免了张家与九门一代又一代的悲剧。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解雨臣更是后悔莫及，二爷爷庇护他多年，他却没能让二奶奶脱离危险，竟还重陷九门纷争。
所以后来，他便做了一个决定，一个看似郑重却可笑的决定。
那年八月，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易容成二月红，假扮他接她回家，想让她的余生至少没有遗憾。在有这个打算之前，他就找到了很多红府旧时所用的物品，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
因此一身红衣，一把老旧的油纸伞，从此身边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其实也算不得身边，毕竟他是解家当家，不可能把她安置在解府，也不安全，所以便在别处买了院子，里面是照着红府布置的。特别是那些月季，都是他从各地搜罗运转而来，开得特别妖艳。
这几年下来，时时探望之。
幸好他从小便已跟随二月红，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熟悉，竟一直都没有被看穿。可既然是假扮，那为了力求逼真，就不得不学习二爷的作息习惯。
一个老年人的生活，或者说是过去年代的日常规律，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吐嘈几句，确实不适合年轻人。
虽然他如今也非年少，但是傍晚天刚打黑，林怀瑾便嚷着让他休息，一直到次日五点多，就会被准时叫醒，美其名曰是吊嗓子。现下的人，谁能受得了。
不过他的霸王别姬，唱得自然不如二爷。
还记得那次，无事时在家里搭了个简单的戏台子，专门唱戏给她听，“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他一曲唱罢，台下安坐着的林怀瑾拍手称赞，模样看似欢喜，不过他没能错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痛苦。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听着，似乎这样假装着，就能听出点当初的味道来了。
反正都是活下去，有点希望，总好比什么都没有。
解雨臣其实不常留宿于此，因为林怀瑾在青铜门中惶惶不可终日，身子骨非常弱，多的时候都陷入沉睡之中，而自己事务繁忙，便以事推脱。当然，更重要的是，内心是觉得不太方便的。
不过不管怎样，聚在一起吃饭是必不可免的，吃过二奶奶亲手炒的家常菜，以及那锅不知何物的乱炖，确实让人无所适从，但现在不经意回想起来，可真有家的感觉。
一份平淡的追求，是他从未有过的，怪不得二爷爷终其一生念想，原来这样平平淡淡，是那般的惹人欢喜与安心。
“小花，你回来啦。”南苑机场航班播音结束，首当其冲，接机的人中，靠前的霍秀秀挥手叫住了他。思绪万千的他恍惚一过，睁眼打量着人来人往的机场与几位好友，点头笑了笑。
若有所思的吴邪随即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命，别太难过了。”
是啊，各人自有其生命轨迹，演了这么久的戏。也是时候真正地做回自己，挑起肩头的责任了。思及此，他笑了笑，只是朝他们挥了挥手，率先上了车。
“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不会是弄假成真了吧。”王胖子还没说上话，忍不住嘀咕几句哈哈大笑，吴邪不由转头扫了他一眼，他自知不合时宜，才捂住了嘴。
闻言后的解雨臣在打开车上的音乐后愣了愣，不知道王胖子是否一语成谶，但他果真有些暗淡。直到聚餐完回了府中之后，似乎更感觉失去了些什么，难道现实和虚幻反了不成？
“爷，这里有封信。”一旁的伙计低头，解雨臣抬手接过，而里面只有短短的一行话。
“小花多谢你一直以来的隐瞒，让我在最后一程能与二爷一同度过。其实这些年我都特别想去雪乡，我与二爷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滔天大雪，谢谢你，让我完成了当年的遗憾。”
原来她早就知道是假的，也是，那么多年的夫妻，怎会辨认不出真假？恍惚间，醉意朦胧的他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雪中笑靥如花的女子，似乎世界是那样的宁静与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