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楼内剑拔弩张,之前围着场中看热闹的人群早就一股脑的逃出了去,特别是在余炳中带私军来到秦淮河畔的一舞楼后,楼内就看不到一个敢来凑热闹的人了。
此时的楼内气氛很冷清,三方都有人在说着什么。悲痛欲绝的余炳中正满带着恨意看着场中的掌柜与瑶姑娘,命令着身边的护卫去绑住二人,发誓着要让他们为余家明偿命。
站在楼门口的白衣男子一行人反倒是离场中最近的。当先的白衣男子笑着回味着之前震撼人心的剑舞,那美轮美奂的舞步与英气十足的剑术,从一名女子身上展现出来的自信感与记仇的江湖气,都让白衣人恨不得拍手称快。
白衣人便是南唐朝的白衣楚王李景迁。那是楚王府刚坐落秦淮河畔的时候,因为失去了父皇的信任与皇兄的敬重,本已打下南平的镇南军节度使大人不得不卸任军务,只带着部分亲兵赶回到京城江宁。虽加封楚王,却失去了手中的权利,成为了被落在浅滩的蛟龙。
纵情山水,流连花丛的李景迁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磨去了一身的棱角。费尽心思在秦淮河畔建造楚王府后,算是正式落户京城了。闲暇时带着侍从们去各类大小勾栏瓦舍走走停停,虽然已经不近女色,可是为了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戒备心,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今天也是凑巧,早就听说一舞楼内女子多是舞蹈大家,名士豪庭不都爱在饮酒作诗时候搭配着琴声舞蹈,这才是江南名士风范嘛。所以李景迁来此的目的,也是为寻数位舞蹈大家,邀请去王府中起舞翩鸿。
这一来可就不得了了,竟然遇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公孙剑舞,看这气势滂沱的情形,只怕是真正流传下来的正宗剑舞了。李景迁本就爱才,这才还才高八斗,还是个女子,这就更不得了了。
一舞楼的掌柜的是王氏后裔,是隋阳王氏家主王京绣的亲叔叔。这王京绣也算是一代枭雄,王家本身就是在会稽等地颇有威望的地方大族。王京绣年轻时候曾在江南闯下了赫赫威名,家族势力加上自身的才思敏捷,在吴越、南唐、闽国等地也算是炽手可热。而江宁城作为江南地区最大的经济中心,王氏一族自然不能离开这里。所以王京绣一上位便派遣自己的亲叔叔前来江宁城开铺子,一方面打探情报,另一方面也代表着王氏的立场。
本名王文峥的一舞楼掌柜的此刻就站在公孙瑶身边,轻轻的擦了擦公孙瑶无力垂下的左手,哄退了楼上吓得目瞪口呆的舞女们。他清楚的知道余炳中此刻的怒火,不希望这些无辜的舞女们也被牵扯进去。
其实他是一个挺好的掌柜的,在一舞楼的女子们看来。反正都是流落风尘的女子,只要能吃的上一顿饱饭,睡得上一顿饱觉,也就算是在这个乱世中活的可以了。而这王文峥吧,从不拿那些舞女们当做青楼女子看待,总是温言相劝,从不说重话,也不让她们做重活。也许是王文峥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了,本就信佛的王文峥总是有着悲天悯人的性格,对这些身世悲惨的女子们也都有着极多关怀。反正在这一舞楼里,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自己开着门让名士书生们进来放浪形骸,若是有女子与他们能结成一段良缘,那便也是极好的。这也是王文峥能容忍公孙瑶,哪怕是在楼里不理俗事,只要不惹事生非,他也不会说些什么,更别说公孙瑶一向与王文峥关系很好,王文峥也挺喜欢这个流落异乡的俊秀女子。
此时的王文峥想的,并不是王氏在江宁的基业,而且这楼内的姑娘们若是在自己走后会怎么办。其实他也很恐惧余家的报复,毕竟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四大家族之一,还是家主第三子死在自己的楼里,若是余家真的展开血腥报复,只怕是远在会稽的王氏也承受不住。
暗自叹息下,王文峥的眼角瞟见门内站着的一行人,为首者神采飞扬的对着身边的刀疤男说些什么。总觉得那位刀疤男好像在哪见过,一下子又想不起来。脑袋混沌间,擦干眼泪的余炳中站了起来,强自收敛起脸上的悲愤,压抑着怒火,问道你这里谁当家,给我滚出来。
说着,又指了指柱着血剑站稳脚跟的女子,不满的对身边的护卫们骂到不是让你们去给我抓过来吗,只要留有一口气,随你们怎么弄都成。少爷在你们面前被刺杀,你们难辞其咎,现在给你们机会去,去抓回来那女子,断手断脚随你们心情,若是办的不好,你们也不用在余家待着了。
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余家明,一张悲伤的老脸上满是难受。去把门外余家栋叫来,就跟他说,让他先把家明送回府去,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知道吗。
是,大人。很快门外便进来了很多余家的私军们,手忙脚乱的用锦绣绸缎包裹住余家明的尸体,相互抬着带走了。前面有一脸凶神恶煞的余家栋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余府赶去。这个时候的余家栋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很久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余家了,在自己禀告家主后一定会为三弟报仇。想着想着,脸上露出阵阵残忍的微笑,咧开大嘴,近乎疯狂。
楼里的余炳中笑望着突然空旷的一舞楼内。王老板,我清楚这是隋阳王氏的产业,你还是王京绣的叔叔辈,可惜家明死在你一舞楼里,不说别的,这女子我是肯定要带走的。
说着,突然看到门口的一行人,本来已经习惯了目中无人的余炳中突然一惊,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揉了揉眼睛,余炳中缓慢走上前去,细细的打量着当先的白衣人。
哦,余大人好兴致啊,哈哈。这公孙剑舞确实精彩,本王也是拖了这一舞楼的福才见到了这近乎失传的绝技。门边站着的李景迁笑着向满脸疑惑的余炳中主动打着招呼。对这名门下省的黄门侍郎,他大致知道一些。余家能把持门下省数朝之久,余炳言、余炳中两兄弟功不可没。而这余炳中素来以官场不倒翁形象示人,在庙堂上滑溜的像条泥鳅。
不过这余家素来属于官场中立派,对朝堂上的大小事宜从不轻易得罪人,手段也不露骨,也总是笑眯眯的对待这任何人。以至于两人不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着很高的声誉,再加上两人也都是才学高绝之人,在江南名士中颇有名望。
其实李景迁在回到京城后就在四大家族中引起了滔天骇浪。身为皇帝第二子的李景迁出身沙场,在王朝军队心中威望极高,再加上他偏主战,北上中原争霸的主张,这些都与当前的南唐朝休养生息的政策严重不符。
皇帝李昪心里也在权衡。他也是个胸有大志的皇帝,可惜登基初期的数场战事都无疾而终,再加上中期统治时期与周边小国家的不断攻伐又都是互有胜负,以至于后期的李昪开始沉迷在寻找长生不老药上了,也已经淡了很多对争霸中原的雄心了。
自己的两个儿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又让的李昪很头疼。大儿子太子齐王李璟并无入主中原的雄心,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李璟素来是偏安一隅的坚定拥护者,认为与其劳民伤财去北上中原,还不如就以长江天堑为根基扎根江南,好好经营这一片鱼米之乡,李家王朝也可以安全顺利的传下去。至于二子李景迁,却是南人北相,与年轻时代的自己很像,都是充满了对终结乱世的信心与雄心。最让李昪满意的就是二子在战场的表现,堪称惊人。若是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二子能表现出这般天赋,父子二人策马中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自己已经老了。
深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李昪为王朝留下了太子李璟的理念与坚持。所以被牺牲的,只能是李景迁的马踏中原梦了。召回京城的李景迁也算是看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而这余炳中,却是在朝堂上难得没有站队大哥一系的官员。虽然对自己一向不假辞色,不过李景迁不介意向后者散发出自己的善意。
“是楚王殿下……”余炳中终于认出了这位云淡风轻的白衣王爷,“下官参见王爷,在这一舞楼能见到王爷,真是余某的三生有幸了。”边说着,边面露微笑向着李景迁见礼。
“侍郎不必见外,你我都在这秦淮河畔,就不用这么拘束了。”李景迁一向是随意潇洒,似乎是余炳中之前的悲愤有些疑惑,轻声问道:“不知道刚在这一舞楼中遇刺的那位年轻人是侍郎的什么人,倒是见到侍郎有些伤心难过的很……”
“回王爷的话,那正是在下的侄子。”一想起横死楼内的余家明,余炳中就止不住的伤情,“家明与这女子无冤无仇,却被这恶毒的女人残忍的刺杀在楼内。余家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为家明讨回公道。”
“这女子?我带走了……”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李景迁拍了拍余炳中的肩膀,一脸认真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