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冷冷地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朝云,站在她面前,堵住了去路。见这个又脏又臭的不明来历的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达勒皱了皱眉,问道,“你认识我?”
朝云心虚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达勒居高临下地带着审视的眼光瞧着她。朝云决定按自己设计好的身份演下去,大不了被关起来。一个身份卑微的逃难者,达勒以狄人大司马将军的尊位大概也懒得动手处理她。
她装作胆怯地斜眼看着达勒,这才小声说道,“小的白天在官道旁曾看见将军的车队。那时候马走疲乏了,便折了腿。将军便下令原地休息着。小的那时正在路旁的草蓬歇脚,因此见着别人称呼将军。”
达勒回忆起白天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急着赶路的车队往京都飞驰,大概是马驱使过度,脚力不足,便在路上折了腿,弄得车队很是慌乱了一阵子。于是他便下令原地休整,而后继续赶路。
他盯着这个乞丐样的瘦弱男子,心里想道,夏人真是不中用,逃难的人居然也是这个贵样子。看样子像是遭了兵灾,从家乡逃出来的难民。这样的人到处都是,路上也是一大把。只是,这个看似无用的男子,怎么从他的马车上跳下来了?他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朝云,思索着这个问题。
朝云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知道他没有起杀心,大概把自己当成的普通的逃难者了。这样就好,只要他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那她就是安全的。如果让达勒知道,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叫花子似的难民,就是死对头范元吉的外甥女韦朝云,一个美丽高贵的贵族小姐,那她的命运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朝云决定充分发挥演技,把戏再做足一些。她微微弯下腰,用脏兮兮的手去揩脸蛋,眼里挤下几滴泪来,把脸弄得一团花,更显得凄楚可怜。朝云呜咽着说道,“将军大人,您就行行好,先给小人一口吃的。小的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说罢,朝云的肚子也配合着发出了“咕咕”声。这倒也是实话。从离开西蜀以来,越靠近京都,朝云的路就走得越艰苦。本来就体型纤瘦的她就更瘦弱了。她用手捂着眼睛,装作抹泪的样子,从指缝里偷偷瞟着达勒的反应。
达勒听着她这番诉苦,倒也没有怀疑。毕竟,兵乱以来,夏国逃难的百姓流离失所,吃不上饭是常事,朝云只是众多穷苦百姓中的一个而已。而达勒,也是造成他们苦难的罪魁祸首之一。但他本人对此倒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他信奉的,只是强权。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资格享受更好的生活。因此,夏国的苦难,在他冷硬的心里,不值一提。
朝云装作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达勒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你先把自己的身份讲清楚,我就给你饭吃。不然,我就拖你去喂狗。你可别想着耍花招,不老实交待,就让你尝尝受刑的滋味。”
任你再穷凶极恶,姑娘我怕过谁!朝云在心里冷笑着,面上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弯着腰说道,“禀告将军,小的是从南方逃难过来的可怜人,家里遭了兵灾,什么东西都被抢光了,田地也没了。我本来是个秀才,在家读书教课,自己没有什么能养活的伙计,只好出来投靠亲属。”
达勒听了,冷冷地问道,“你叫什么?家住哪里?要去投奔谁?”朝云想道,他倒还问得挺细,幸好朝云出门前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假身份,用的就是一个在兵乱中遇难的秀才的身份,地方上也有户籍可查。这秀才正是叫云昭,只是家中已经遭变故,没有亲属了,自己也丧身于战火中。朝云顶替的,正是这名叫云昭的秀才的身份。
按照之前准备的身份资料,朝云成竹在胸,低声说道,“小的叫云昭,阳林县人。这次是想进京都投靠一个远房表哥,在京城店里做工的。”达勒听了,眯着眼睛盯着她,问道,“你既然是进京投奔亲友,为什么会在这马车里?”
朝云眼珠子一转,肚里已经有了主意,便开口说道,“小的一路逃难,仅有的一点东西都当光了,连去京里的路费都没有了。见将军的车队在路旁休息,听旁人说也是要去京都的,便想着省两个路钱。见车队里有一辆马车门开着,也没有军爷守着。小的便爬进去,想着能借一程,到的京里。”
这套说辞倒也合理。达勒听了,冷笑道,“你倒是大胆,什么人的车都敢钻。我看你的心思未必是这么简单吧。你把你的文碟和证书拿来看看。”
朝云出门前走得急促,只偷听清楚了原先预备参与刺杀行动的助手的伪装身份,正是这个死去的秀才,但是却来不及拿到相关的文碟和身份证明。这也是她被困在路边,愁眉不展的原因。她心里想到,要是我有这些东西,还用得着爬进马车进京都吗!
不过,文碟和证明虽然不在身边,这个身份却是经得起查证的。朝云倒也不慌,便卑躬屈膝地对达勒说道,“回禀将军,小的家里遭兵灾,一把火把家当都烧光了,哪里还有这些东西呢!小的借将军车队的马车进京城,是小的罪过,情愿给将军做牛做马,只求将军给口饭吃,将功补过。”
达勒突然一个箭步向前,出手捏住朝云的手腕。朝云知道他是要试探自己,便散掉浑身内劲,任由手腕软软的被他捏住。只要达勒稍一使劲,朝云的手腕便会经脉碎裂,小命不保了。
散掉内劲,是危险的举动,便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但朝云知道,以现在的状态,达勒没有杀她之心,只是意在试探。如果被他探出自己有功夫底子在身,那就真的陷入危险之地了。
捏着朝云软绵绵的手腕,达勒感觉不到内力的强劲气息。应该只是个普通人,达勒在心里判断道。有武学底子的人,在突然的袭击之下,都会本能地调动起内力自保,不会在一刹那间被内劲散的干干净净。
这个判断对一般的习武之人是没错,但朝云不是一般人。早年在青旻山,朝云曾得玄空子指点,能将内力收放自如,没想到今天却能够用的上,得以自保,骗过达勒的眼睛。
只能说,达勒太过于自信了。而这种过分的自信,变成狂妄,会迷惑一个人的眼睛,误导做出错误的判断。
达勒在心里认定朝云为普通人,便说道,“我马上让人去查你的身份,如果有半点不实,哼!”他松开朝云的手腕,随意捡起一块石子,稍一用力,石子便碎成粉末。他扬手一撒,粉末便随风飞扬,落在地上。
朝云装作一脸惊恐,一个站不稳,一把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粉末。半晌,她才慢慢爬起来,口里连忙说道,“将军饶命!饶命!”达勒满意地点点头,心里想道,只是夜里出来透透风,顺便看看白天卸完货的车队,没想到居然碰见一个逃难的落魄秀才。这种人,杀了也无用,留着倒还干些抄抄写写的活。
现在狄人通夏国文字的不多,夏国虽然文风很盛,但是很多有气节的文士不肯为新朝廷所用,逃亡西蜀,或是干脆隐居,以至于现在新朝廷的人手大量短缺。连达勒的大司马将军府里都人手不足,能识文断句、抄抄写写、又背景干净让他放心的人,真是没几个。
这样一想,达勒倒觉得朝云还有几分用处。等到查核云昭身份的结果出来后,如果云昭的身份属实,就让他在府里干个抄写的杂役。倘若才学确实可用,日后还有用得着此人的地方。
达勒说道,“你先起来吧。下去洗一洗,换套能看的衣服。你偷偷爬上我的车队的马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到我查实了你的身份,如果确实属实,你就在府里干个杂活,用以抵罪。如果不然,就把你丢去喂狗。”
朝云装作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将军,小的身子瘦弱,在家也是以读书为业,求将军安排些轻些的伙计。不然,小的怕身子骨受不住,这小命恐怕也保不住。”
达勒又气又笑,说道,“谁让你去担柴挑粪了!我知道你不中用,你就先干点抄写的活,会认字就行。”朝云抬起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小人的表哥。。。”达勒不耐烦地说道,“你在府里不比在那店里做工强?还念着什么表哥!这样吧,你在府里的伙计空下来了,便闲时去瞧瞧他,认认亲也可。只是一件,必须以府里的事为重。你现在是将军府里的人了。”
朝云一想,这样就先在达勒的府里混着,找着空子便去古玩店里接头,见机行事。反正,先进了京城再说。她便千恩万谢地说道,“将军正是小的再造父母,小的感激不尽。谢将军收留。”
达勒挥手说道,“就这样吧。你先下去歇着,什么时候身份查实了,什么时候就给你派事。这两天不许乱走,就在府里待着。”朝云问道,“遵将军旨意,敢问这里是?”
达勒淡淡说道,“大司马将军府。以后,你就算将军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