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这座装潢富丽的别墅。
门前庭院八年前栽种的玫瑰已经尽数变成了百合,那个小小的金鱼池此时已经修成一座喷泉的造型,中间屹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假山。
我站在门口愣了许久,在第五次确定门牌号的时候,才终于下定决心摁上门铃。
“喂?请问哪位?”
从门铃中传来一道有些粗犷的女声。
“你好,我找……”我刚想脱口而出“我爸”,话还没说出口便反应过来,这道陌生女声的主人可能并不知道我是谁,于是我换了个说法,“你好,我找厉振锋。”
“厉先生不在,你改天再来吧。”女声回答道。
我心下有些失落,突然反应过来,我在来前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的。
我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门铃音响孔传来一道我昨天刚刚听到的女声,“吴妈,是谁啊?”
“是一个女孩子,说要来找厉先生,我说厉先生不在,先让她回去了。”我听到那个被称为“吴妈”的女人回答道。
女孩大概是从可视视频中看到了我,我听到了与昨天别无二致的疑问句,“厉楠?”
“嗯。”
“叔叔不在,你改天再来吧。”大概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她身边了,于是她的恶意开始肆无忌惮地翻涌起来,“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呢。”
“是啊,”我扬唇对她笑笑,虽然我现在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很容易联想出她等下快要气得炸毛的模样,“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你,运气真的是有够不好的呢。”
“厉楠!”一声带着恼怒的尖锐女声果然从音响孔传来。
“就这样咯,我先走了。”我笑眯眯地看着门铃,然后对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额……
大概是太过得意忘形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吧……
我竟然又看到了黎嘉。
他开着车,车窗落了下来,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比较好?
我回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在确定每句话大抵,额……应该不会听出来我与殷素之间的弥漫硝烟吧,才分外有底气地直视回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朝我走来。
这是我回来以后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想起当年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声音有点奶声奶气的小矮子,后来我见过他的变声期,从沙哑的少年音一点点地变成了现在成熟富有魅力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将眼眶中突然冒出来的水光给逼了回去。
莫名有点怀念是怎么回事?
“黎总,好巧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我还没来得及看得清楚,就看到他的双眸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然后又听到那道嗓音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在这短暂的几秒钟中,我迅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我朋友住在这片别墅区。”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实话?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不是吗?
可是我就是不想跟他说。
我不想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殷素,是我的继妹。
也不想告诉他,因为他,我被我的继母与继妹联合起来送到美国八年。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项目的负责对象是国内的公司,又刚好在Z市,我可能不会回来。
心中百感交集,表面还得装作风轻云淡。
我在心中忍不住给自己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演技着实高超。
“哦?是吗?那我刚刚为什么看到你站在殷素家门口?”他询问我道。
“嗯?这里是殷素家?”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震惊,“额……”我打开手机,低头假装看了眼地址,打了个哈哈,“额……不好意思,我走错路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刚想开溜的时候,手腕被他抓住。
“你到底……”我听到他说,然后就听到那道早已变得温柔友好的女声响起,“你们……”
我转过头,看到殷素隔着门口的大铁门,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交握的手。
额……
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是偷情被抓奸了一样?
我从他手中挣脱开我的手腕,抬头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的时候,似乎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失望?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我收回心思,看向站在铁门中的殷素,她此时也看向了我,眼中全是对我的不满,我假装没看到,一脸笑眯眯地对她招了招手,“抱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了不过两三步,就听到那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进去坐坐,见一下你爸爸吗?”
听到这话,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他的眸中依旧是平静无波,站在原地上安静地看着我。
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那我刚才的表演……在他眼里,岂不是像个白痴一样?
而他明明知道,却一直安静地看我演戏,这种感觉犹如我像一只在动物园里被来回观看的猴子,乐滋滋地以为自己骗过了对方,实际上在人家眼里我只不过是在耍宝。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一时间让我突然生出恼怒来。
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我平静下来,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我学着他那样,冷冷地看着他,对他说道,“不用了,我父亲不在家,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吧。”
***
这座别墅区很大,刚刚我只是让司机把我送到保安亭那里,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到他们的家。
秋风冷冷地拍在我的脸上,今天出来的时候天气还很炎热,一到晚上温度骤降,我走在路上,感觉浑身冷得发颤。可是一切到底都抵不过我心底泛起的阵阵寒意。
我以为,我出国了那么多年,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人文环境中,以及学会了用陌生的语言与别人交流,我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我的心境会变得坚强且不容易生起波澜的。
可是今天,这座看起来很陌生的别墅,我父亲现在的家,以及那个陌生的黎嘉,这一切都让我在这个曾经居住过三年多的城市里第一次感觉到寒冷。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街道两排是排列整齐,一座赛一座好看奢华的别墅,直到手臂狠狠被人拽住,我转过头,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宗捷。
“额,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他,话刚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底下浓重的鼻音。
他没有回答,而是又拿出上次那块对我恶作剧的复古蓝色方帕,递到我面前。
我拿过来,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方帕很快湿润,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妈的,这种丢脸的时刻竟然被熟人看见。
我侧过身,不让他看到我此时的表情。
他也没有说什么,安静地在我旁边坐着。
直到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我看着手中湿得不成样的手帕,突然有些尴尬。
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去我家收拾收拾吧,丑死了。”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家居服和拖鞋。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我莫名有些想笑,他大概也发现了,转过头来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我就真的笑出来了,他眼神死死地凝在了我的脸上,看样子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心情莫名有些好转。
一直到跟他进入路边一座别墅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靠,我刚才真的只是跟黎嘉随便说说的啊。
谁能成想我真的有朋友住在这片别墅区?
我进入他的家中,他家的装修风格是充满现代化而又低奢的类型,复古蓝色与暖黄色两色是房子里的主色调,相互交织着,看起来竟十分好看。
我刚想脱口而出,没想到你家还挺有钱?幸好话到嘴边的时候我及时住嘴,宗捷那副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就像个富二代?
我想起以前在学校第一次见到他,他一副冷冷,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看着时时想打人。
有一次不小心被我撞见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害羞的华人妹子鼓起勇气,羞红着脸对他表白,结果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哦”就离开。
这副欠扁的模样最后果真遭到了报复。
那个女孩的追求者之一是一个美国街头混混,后来据说宗捷被打得住院半个月,不过听说那群混混也没落得什么好,有一个差点被“断子绝孙脚”踢得快要“断子绝孙”……
这种“以一打多”的男子气概受到了美国女生的热烈吹捧,于是,继宗捷被打了一顿之后……人气不仅没有下降反而上升,简直快要到达白热化的程度。
虽然在学校里听到他的传闻听了将近四年,但是与他真正相识的时候还是在工作中,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与他竟然同时进了美国一家建筑事务所,从实习生一起变成了正式员工,后来,他向前迈进的脚步越来越大,成为了那家事务所数一数二的建筑师,而我……咳咳……还行吧。
总之与他的孽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虽然我一开始是有些不喜欢他,但是后来一起工作,慢慢相处之后,发现他不过只是一个喜欢口是心非的人。
跟黎嘉很像。
触不及防又想起了那个人,我拿起宗捷给我倒的热水,饮了一口,心头的寒意才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