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拉贝尔来到床头，仔细打量着正昏睡在木床上的少女。
少女的肤色很白，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白得几近透明，甚至连肌肤下微小的青色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少女发丝干枯、脸颊内凹、眼眶深陷、嘴唇发紫，看起来憔悴至极。尽管如此，少女依然美丽得惊心动魄。
这是安拉贝尔平生仅见的美。
如果说怀特的美是完美得近乎不真实，就像传说中的秘银一样虚幻，那少女的美则生动得多，也明艳得多，像是金子一样华贵，太阳一样灿烂。如今这憔悴的病容，也不过是掉落在金冠上的尘埃，反倒更让人心生怜惜，想要为其拭去。
安拉贝尔莫名地想起了一本小时候看过的讲述睡公主的传奇故事，鬼使神差地便想俯下身去，吻一吻眼前的少女，看看她能否就此醒来。
好在这个荒唐的念头一闪即逝。安拉贝尔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道自己真是疯了。
她定了定神，便伸出右手，指尖随即冒出一层细细的柔和白光。
这是连零环神术都算不上的小技巧，是安拉贝尔经常给别人用神术治疗后总结出来的。主要靠她的高感知和对圣光的敏感性，以类似触诊的方式查探治疗对象体内的概况。
但这一次，安拉贝尔的指尖刚一触及少女的胸口，一道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雾气便从少女体内弹出。黑雾如同一条被从冬眠中惊醒的毒蛇般，一口咬住安拉贝尔的食中二指，甚至还飞快地向她的掌心、手背侵蚀而去。
安拉贝尔大吃一惊，连忙缩手。她体内的圣光则像遇到了死敌一般，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自行向那黑雾涌去。她指尖上沾染的黑雾毕竟稀薄，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被圣光彻底净化。
直至这时，安拉贝尔才感到右手的食中二指上一抽一抽地传来一阵阵带着强烈烧灼感的剧痛。即便只接触了短短一瞬，安拉贝尔也能明白那黑雾的不详。那种如霜狼啃食过后，连残血都凝结成冰的尸块一样的阴冷直往她骨子里透，让她起了一后背的白毛汗。如果可能的话，她真不想再碰这鬼东西第二次。
“这是……负能量……？”
怀特就在她身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但他仅是挑了挑眉，没有答话。只见他有样学样地伸出右手，在少女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轻轻一搭。
果然，怀特的指尖刚一触及，那黑雾就弹了出来。它缠绕上怀特的手指，飞速侵蚀向上，就像一颗一落进土壤就生出根须的种子。
怀特却一动不动，直至整只右手都被侵染成那种不详的灰黑色，他才把手拿开，先是放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然后又一边搓动，一边靠在鼻子下像是嗅了嗅。
接着，他随手一挥，那侵染了整只右手的灰黑色雾气便在“哗啦”一声脆响中化为冰屑，消融于空气。
安拉贝尔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一直身姿笔挺地侍立在床头的红发女人也隐隐有所动容。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魔力在手上生成一层薄膜。仔细控制魔力的输出，让魔力层跟那黑雾正好相抵。这样只要没有外力介入，两者就会僵持、彼此消耗，形成一种惰性的平衡。就像床上这位圣骑士小姐做的一样。”
圣骑士……小姐！？
安拉贝尔先是瞪大了双眼看向怀特，见他依旧一脸淡然，这才转向那昏睡在木床上的金发少女。
她倒不是不相信怀特的判断。
如果说，安拉贝尔无法从少女身上感知到圣光与白银阶应有的气息，是因为她正跟黑雾互作消耗，还算可以理解的话，那少女的年纪就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圣骑士毕竟不比一般的白银阶职业。
首先，它的适任条件极为苛刻。每一年，圣光教会只选拔那些年龄在十四到二十之间，且兼有圣光牧师与任一怒气系职业的青铜阶作为适任者候补。他们无一不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这些来自洛汗达尔四境八方的适任者候补会被召集到王都索姆里斯坦参加统一考核。
随后，他们将进入圣乔尔斯学院接受为期不等的严格训练，直至成为一名人人尊敬的圣骑士，或是被自己的导师彻底放弃。
安拉贝尔的父亲布利尔就曾以首席成绩毕业于圣乔尔斯学院。作为一位导师与同学尽皆称赞的天才，布利尔正式就职为圣骑士时，也已二十出头了。
可这名少女才多大？
十七？十八？反正绝不到二十……
换言之，即便她十四岁进入圣乔尔斯学院，也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少女就完成了学院中的所有学习与训练，并获得导师和圣契的双重认可，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轻松地做到了许多人一辈子苦苦求之而不得的事。
这已经不是天才二字能形容的了，根本就是会让无数人自惭形秽、无语凝噎的妖孽。
而那个红发女人在听到怀特的论断后，也终于不再是一副“你们可有可无”的态度。
“你有办法治好小姐？”
怀特却摇了摇头。
“行得通的方法不外乎两种，想来你们也都知道。
第一种就是请一位至少黄金阶的高阶圣职者，用高环神术将这些负能量一口气净化。但情况显然不允许。
第二种方法则是你们正在用的，也就是想方设法地增强这位小姐的生命力，以求拖延到高阶圣职者到来，或是干脆就这么一点点地把负能量消耗干净。
以这个年纪来说，这位小姐无论圣光亲和度，还是对圣光的运用都堪称出色。但却仍旧不够。所以，你们使用了大量高浓度的圣水……”
怀特指了指矮桌上那些空水晶瓶。安拉贝尔不由得也多看了它们几眼。
由于圣水的制作需要大量圣银，也就是祝圣过的白银作媒介，所以安拉贝尔一向只有耳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世人皆知的炼金药剂。
据汉蒙德牧师说，圣水具有净化与防护邪恶的功效，对黑暗、亡灵生物和负能量都有奇效。它不但是疾病与瘟疫的万灵药，对各类伤势的恢复也有一定效果。
“……不过，这样依然不够。”只听怀特继续道，“这位小姐身上应该还有能共享他人生命力的魔法饰品，或者干脆就是「世界树的嫩枝」那一类的秘宝。
但是，这也已经到极限了。
毕竟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负能量，而是法则，应该是「衰朽」的法则，是传奇者已然概念化的伟力。即便只是被擦到的一点点余波，想要用数量来抗衡依然困难之极。”
怀特不顾红发女人那越来越震惊，最后已完全是一脸见了鬼一般的神情，突然一声叹息。
“其实，我很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彼此试探、提防，就像下棋一样，期望在言辞的交锋中达成某种只可意会的暧昧共识。
人类又何必去学银精灵的坏毛病。
我们都没有时间了。
不是吗，希尔菲恩殿下，白百合王家的长公主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