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雪城,位于极北之地。常年冰雪,气候寒冷。
又一季的雪花飘落,素来清冷的街道上,一身雪白长裙的女子抱着古琴悠然走过。
路旁茶馆中,百姓交谈的嬉笑声不断地传入耳中。说的无非是她早已听腻的儿女情长、江湖恩怨、王朝更迭:慕元帝横扫三国,一统天下登临大宝;千古女帝离奇消失,锦绣江山拱手他人;江湖儿女隐居山林,烽火狼烟自此消弭!
女子轻盈的掠过,被雪铺染的大地上一串足迹也未曾留下。
一道不同于百姓交谈的嘤咛声在耳畔响起,稚嫩而又委屈。女子随声望去,一位孩童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
女子眉眼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步向幼童走去。弯下腰,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家人呢?”
女童许久未曾听到这般温柔的声音,一时更加委屈,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抽噎着道:“爷爷去世了,我没有家人了……”
“那你怎么在这儿待着呢?”女子放下古琴,理一理女童枯草一般的头发,一边问,一边暗自沉思。
自新朝立,年轻的帝王最重底层人的生活,对乞丐的关怀尤盛。这个女童,即便没了家人,也不至于沦落到流落街头的地步。
“我不想去慈善堂,好多人,我不喜欢……”女童低着头,小声说。
女子轻笑,想了想,问道:“我虽是刚来玄雪城,却也是有一个容身之地,不过那却是酒楼卖艺之处,你可愿意跟着我?”
“真的么?”女童猛地抬头,清亮的眼神满是惊喜。小小的孩子懵懂无知,丝毫不在意抛头露面的卖艺之事。
明白了女童的意见,女子一只手拿起古琴,一只手拉起女童,轻笑道:“自然是真的。”随即又问,“你可有名字?”
女童摇摇头,扁扁嘴道:“爷爷一直喊我丫头。”
女子沉吟片刻,道:“我为你起名忆风,你可喜欢?”
“喜欢。”女童喜滋滋的点头,郑重的道。
一长一幼牵手走过,杳无一人的街道寂静如斯,深深浅浅脚印上重新覆上的雪花,人影也逐渐消失,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日后,名满天下的一代琴女魏茗于醉香楼大展琴声,朝堂高官、边城百姓慕名而来,小小的玄雪城一下子人山人海,清寂的雪月亦被这人声鼎沸的盛况染上了别样温暖。
自从收养了忆风,魏茗的生活倒也有趣了许多。在等待抚琴的三日内,她为忆风准备了许多孩童的玩具、衣物,成天陪着她,弥补她缺失的亲情和温暖。
忆风在院中玩儿的开心,魏茗仍旧着雪白的长衣,也不见寒冷,静静的坐在小亭子中。面前的石桌上正煮着茶。火苗摇曳,做工精致的紫砂茶壶上氤氲出轻飘飘的雾气,寒风一吹,散于无形。
“这大雪的日子,你倒是清闲。”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窸窣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年轻的女子拥着大氅,手握暖炉坐在魏茗的对面。
“你名中带雪,竟也如此怕冷?”魏茗挑眉笑道,忍不住打趣对面的女子。
孙宁雪开怀一笑,不理会她的打趣,换了个话题说道:“天下之大,你怎的来了我这里?若是被某人知道了你在我这儿,我却知而不报,可是没有好果子吃。”
魏茗的笑容微凝,转瞬即逝:“他如今政务繁忙,自然是查不到我。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我已是已死之人。”
“哦?”孙宁雪挑眉,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我可是听我家相公抱怨,本该我家相公休沐的日子,却被某人强留在京城监国。至于某人,却是身染重疾,卧病宫中。可是我分明记得某人身子一向强健,这其中真假,小女子见识短,自是不敢妄断的。”
魏茗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便走:“我立刻离开这儿。”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可是要去南境?”孙宁雪笑道,素手轻轻在手炉上流连,看着魏茗,似笑非笑。看她脚步一顿,孙宁雪继而道,“常言道,‘大隐隐于市’,你如今是魏茗,琴艺名满天下,况且我又是你们二人熟悉之人,他必定想着你会躲着我。你若是真想避而不见,我这玄雪城如今倒是最安全之地了。古人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小女子诚以为是,姑娘以为呢?”
“他去了南境?”魏茗转身问道,神色莫名。
孙宁雪笑着点头:“我相公的传信是如此说的。”
见魏茗还立在原地,孙宁雪放下手炉,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的大小姐,离你的献艺之时还差两个时辰,仔细准备准备吧,我小小的玄雪城,可快被你的倾慕者挤破了,公务繁多,本城主就不在你这里逗留了。”说完,巧笑嫣然的离开。
魏茗闻言一笑,看见了桌子上的手炉,立时叫住她:“宁雪,你的手炉。”
“给你家丫头留着吧。”孙宁雪摆摆手,回眸一笑,道,“死丫头,你性命无虞也不曾告诉我,平白的害我为你伤心了许久。如今来了我的玄雪城竟还想避着我,这口气,我定是咽不下的,你且等着我的报复。”
魏茗并未放在心上,孙宁雪的性子向来如此,不过是她的报复而已,她接着就是。
可令魏茗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宁雪的“报复”来的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无耻!
醉香楼中,宾客满席,楼的正中央,纱幔层层。有一女子,端坐中央,素手轻触,琴声悠扬。名满天下的琴女,自然出手不凡。
就在献艺即将开始之时,一婢女携书信而至。魏茗认得,那是孙宁雪的贴身婢女,武艺极高,人也机灵,深得宁雪的倚重。
“姑娘,我家小姐有一书信要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上。”那婢女轻手轻脚的将书信递上。
魏茗接过,熟悉的潇洒字体映入眼帘,内容如下:
“少女,我家相公还说了,他思念娘子,自然不能留在京城,于是这监国大任就交托给了相国大人。恰闻琴女于玄雪城献艺,某人便被我相公硬带了过来散心,想来如今已在众宾客之中了。你若是想离开,我的婢女自然会拦着你。打斗之下,若是被认出来了可莫怪我未曾提醒你。另,我家相公说,某人痴爱文远侯的女儿,早已清理后宫,只待文远侯之女病愈,便十里锦红,许以后位。”
魏茗眸光微闪,缓缓地放下信,轻声问道:“宁雪今日可也来了?”
“我家小姐如今正在作陪远客,自然也是在这醉香楼的。”婢女规规矩矩的回道。
魏茗了然,放下信,指尖轻触,本来悠扬的曲调一下子转为低沉,引得众人噤声。偌大的酒楼,静得出奇。
曲调缓缓流出,轻灵的声音借着内力传遍酒楼:“久闻市井传奇,才子佳人,颇惹人羡……”
声音一起,酒楼的一角便有人有了动静,想要冲上台的人被一粉衣女子拦下,孙宁雪小声的道:“我已传信告诉她你在这里,如今想来是不准备走了,你且听着。”
“今日献艺,魏茗亦有几折故事,说与众位。”曲调不断,女子的声音亦未曾停歇,“这第一折,叫乱世儿女。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