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是这世上最容易让人遗忘的良药。
甜酒蜜在喝下去的时候，是清甜爽口的，一点也没有酒精入喉时的刺裂，于是很多人就会被它迷惑，以为是没有度数的甜酒，殊不知，它甘甜之后，是一阵阵的后劲。
夜半，林深被陆萬闷闷的呼噜声吵醒。
看着漆黑的周围，本能的伸手去床头找壁灯，却在伸了几下没有摸到后，才想起，这是在朝雾，在圣玲的外婆家。
此刻的陆萬，正双脚勾着自己的腿，把头枕在自己的肩上睡得香甜。
他是怎么睡在床上的，大概是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当时觉得这甜酒蜜好喝的很，就多喝了几杯。
头部不适宜的传来些刺痛，麻木了脑部的神经，隔壁的房间隐约还能听到些咳嗽，带着咳嗽后气急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呓语。
抬眼，窗外隐约有些火苗，淡黄色的火光夹杂着零碎的火星。
林深披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借着一点光亮，摸索着出门。
幽深的小院，她背对着他，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坐在一个小火堆旁，自顾自的看着夜空，再看看火堆，偶尔双手凑近火堆，再取会暖。
这个年，再没有比这时候更安静的了。
没有绚丽的烟火，没有喧闹的KTV，没有去各家串门时那些必要的应酬，有的，只不过和熟识的人一起，围在一张小圆桌，喝着浓浓的鸡汁汤，以及一碗清口好喝的甜酒酿。醉意熏熏的时候，好像都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安心的倒在熟识的人面前。不必在乎自己是否有失态的地方，也不必担心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睡。
“你这样不冷么”林深突然开口，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圣玲回头，有些惊讶。“你醒了？”甜酒蜜的后劲很大，一般倒下了，第二天早上才会醒来。
林深轻咳了一声。好像第一次，在圣玲面前有失态的表现。
“恩。”他淡淡的点头。
山上的气温会比山下再低好几度，到了晚上，就更加变的阴冷了。“来这边坐吧，”圣玲把披在外面的毛衣又往里推了推，“这边有火，暖和一点。”
“好。”林深也没有拒绝，自顾走了过去，好似一个小孩，一直在等着别人的邀约，直到得逞。
坐下后，林深才发现，原来火堆上架着一个小锅，圣玲的脚旁，还有一个小碗，显然是这小锅里，煮着热腾的东西。
“怎么不去睡觉？”林深看着肆意的火光随风摆动，像是小时候看到某个动画片段时，那些邪恶的恶魔在叫嚣一般。
“睡不着，”圣玲无意的扣着自己的指甲，“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奶奶。”
“你说，从Y市到青海，有多少公里呢？”圣玲在微弱的火光下，看着自己手掌上细微的纹路。
“2500多公里。”显然圣玲也没打算林深回答。她自顾自的说着，而林深，就像是一个隐形的听者，无关他是谁，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人，述说一些心里话。
“我和他，是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就相识了的。”故事最终还是上演，在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结局面前，它显然平静很多。
“他比我大5岁，我一直都叫他歌哥，仿佛只有这样叫着，我们彼此的心里，才会是安心的吧。”风开始有些大了，凌冽又刺骨，火堆里的火，也开始胡乱的随风摆动起来。
“他是我童年的玩伴，也是这半山里唯一的玩伴了。”偶尔，似乎有白色的雪花开始往下飘下来。
“我出生没多久，我妈妈就去世了，快到什么程度呢，外婆说就连我和我妈妈的一张合影，都没来的急拍。”圣玲喃喃道，她的故事，好似从未对人说起过。“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外婆又当妈又当爸的抚养我，就只剩歌哥了。”
“他很厉害，只要是他想做的，都能做出很好的成绩来。”夜里的温度降的很快，圣玲喝了一口碗里的热茶，继续说“你爷爷住院那会，总会夸我象棋下的好，那也是我小的时候，他一点点教我的。”
“他会每天拉着我的手，去山下的学校上学，”有一回雨天路滑，圣玲不小心被湿滑的草划到在地而扭伤了脚，之后的上下学，小小的身躯，却背着一个更小的她，稳稳的小步走过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那条路。
童年也许在别人眼里，是无关紧要可以一句话带过的语句，可是在圣玲眼里，似乎是能记忆一辈子，往后去慢慢回味的。
她说，因为她们都相信，那些死去的至亲，都能找到阳间的家，所以纵使后来群里的人都从半山坡搬到了山下，他们依旧没有离开过这个家。
怕故人寻不见，怕梦里不相见。
她说，如果不是那时候外婆病逝，她应该会一直住在这里，过着一眼就能望尽的人生。
她说，如果不是他说：去新的环境看看吧，既然你爸爸都来接你了。她还以为，他会恨自己的爸爸一辈子。
原来，很多事情他都释怀了，却唯独她自己，还在耿耿于怀。
纵使家庭变故，他依旧没有怪她，依旧疼惜的照顾着她。
“一直以来，我都对爸爸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圣玲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堪了，她无力的看着火光，淡淡到“一方面，是我对于爸爸这个人的记忆，从来就没有过；另一方面，是我爸爸也间接的害死了歌哥的爸妈。”
由于城市的发展，在90年代政府规划了多片高楼区，需要大批的泥瓦匠。那时候的金爸爸已经在Y市做了几年的水泥工，觉得发展的不错，于是叫上了自己的好兄弟，让他们来城里发展。
“李妈，你放心，德哥和嫂子跟我去城里，肯定赚钱回来给你们盖大房子，到时候啊，我们歌儿用盖的大房子娶一个漂亮的老婆。”金爸爸拍着胸脯，每一词一句，都铿锵有力的。当初离家时，是三人有说有笑的样子，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是带着对美好日子的向往。
“外婆说，因为我妈妈当时怀了我，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就没和他们一起进城。”厚重的镜片盖住了眼里的希冀，林深看不到圣玲空洞的眼睛。
“走的时候，是三个好好的人，可是回来的时候，却是两个小小方方的骨灰盒了，以及爸爸带了一封给李奶奶的致歉信。”
“那时候，妈妈刚生完我不久，还没有出月子，当听到噩耗来临的时候，身子挺不住，几天后也就走了。”
“那一年，我才出生18天，歌哥才6岁，我们尚且年幼，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可外婆和李奶奶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李奶奶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也不知道外婆是怎样抱着我熬过那段岁月的，只是在我年少的岁月里，每个月邮局的快递员，都会给我外婆送信过来。”雪随着飘扬的风，肆意的打落在圣玲和林深的头发上。
“外婆病重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挨不过这关了，才让我打电话给爸爸。”
圣玲嗤笑着，抬眼望着夜空中错综的雪，杂乱的飘下，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雪不再那么优雅。
你说，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总仗着比我大几岁，就把“哥哥”这个称呼，栏在了我们之间。
这两个字，却把我们之间未来所有的可能，都拦截了下来。
你说，不要做个小偷，不要做不光明的事。
你说，海蓝的时候，你能见到最深处的鲸。
站台上，你已是个战士，为了保家卫国。当背起厚重的行李包，看着来往的旅客送别至亲时，你低头看看我“丫头，时间能冲淡很多过往，既然我和奶奶都已经放下了，那么你也就别记恨在心了。去你爸爸那边吧，这也是你外婆临终时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会是自己生命的过客。年长的人会走向生命的尽头，年轻的人会奔赴新的旅途，而自己，却依旧要孤独前行，和沿途的过客融为一体，谈笑风生。
“他也许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怪他了。”
火车已渐行渐远，再多的挥手，也依旧无法让时间停止。
而那些能轻易说出口“放下”的人，亦不过是放过了自己。
雪似乎下的更大了，风吹的树叶有些沙沙的响，屋内的人睡的好似很安稳，屋外的人，借着微亮的火光，在相互治愈。
